罗永政微笑得略显勉强,环顾四周后,不答反问:“敢问魏公子,出自何方世家?”
“每逢听到我姓氏,众人皆是以为我与那里有所关系。”魏洵手指着东边摇了摇,“我倒是想和他们沾亲带故,可惜不是,唉,我们家世代经商,偏当今圣上允了商人之后也可参加科举,我爹非要我读书考取功名,我哪里是这个料啊。唉。”
魏洵语调浮夸,对面的凌鹤严守之都差点笑出声。
罗永政大概是误会了两人的笑容的含义,没有魏洵刚进门时那般警惕了,他哭丧着一张脸:“魏公子,咱俩有缘啊,我家中本是世代经商,如今父母非要逼我考取功名入仕途,我哪里是读书的料呢!仕途经济学问何其无聊。在下本想寻些取巧之道,没曾想今年会试如此严格。唉。”
魏洵满脸他乡遇故知的激动神色:“都说这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只怕是唬人的。我瞧着啊,山海轩才有颜如玉。若不是今日他们两惦记起松鹤楼的葵香鸡,我才不愿意来这处呢!清汤寡水,好没意思。”
众人哄笑了起来。罗永政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许多。
严守之举起酒杯:“来,敬生不逢时的诸位!”
魏洵仰头喝完酒,罗永政打量着众人:“严公子,这生不逢时做何解呢?”
魏洵性急得插嘴:“我们呀,若不是遇到那文卿远于礼部吏部执掌政务,安能至今仍居布衣之位?”
说到此处魏洵似乎想到了什么,越发地生气。他一拍桌子,身旁的罗永政吓了一跳。
“科举之时,那小厮要我五千文,还不敢誓言题目确切无误,当我是冤大头吗?幸好我机智没买题,不然眼下都不知流放到何处了。”
“啊。”罗永政一脸恍然大悟,“魏公子也遇到了泄题之人啊,幸好魏公子明智。”
“这好不容易等到了举荐之机,我爹四处托人才求到了林家。结果银子没少花,入仕之事了无音信,唉。”魏洵长叹口气,又一口闷下一杯酒。
说这话时,他紧盯着罗永政表情,见他听到林家神色毫无变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严守之宽慰道:“魏公子也不必恼怒,文卿远之行事风格那是自断后路,他接二连三得罪的可不止世家啊。魏公子您放心,必定有人替您出这口恶气。”
凌鹤也接嘴道:“是呀,前些日子不是听说他夜里回府,马匹受惊摔伤了吗?我说这就是报应。”
魏洵端起酒杯又放下:“若如此那便是最好,只是我近日听闻他又回吏部办公了,看来那一摔还不够让他清醒的,我确实是咽不下这口气。”
三人又说了好些话,罗永政才开口:“魏公子,这华都大小世家众多,您父亲当初怎么想着找林家呢?”
“唉,这华都四.大世家,沈家就不必说了,武将豪杰,素来不插手文官之事。至于顾、赵、林三姓,皆为朝堂显赫,尤以顾家深得今上恩宠,其势如日中天。只是我们家虽富甲一方,较之华都权贵,终究不过普通商贾之流,能攀附上林家已经是耗资无数,费尽周折了。”
说到此处,魏洵又是长叹一口气:“若不是文卿远时任吏部郎中,我如何也能讨得个从九品闲差吧。”
严守之举起酒杯极其谄媚:“魏公子过谦了,以魏兄这一表人才之姿,我看不止从九品。”
众人又喝着酒互相夸赞了起来。
宴席渐酣,魏洵絮叨起来:“文卿远此人甚是嚣张跋扈,你们说他哪里来的依仗?不过是皇次子殿下曾经的郎君,现如今也已和离多年,他又非世家子弟。如此肆意妄为,难道不怕招惹杀生之祸?”
罗永政目光闪烁,欲言又止,转而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
魏洵见状又添油加醋道:“若是有机会,我真想亲自出口恶气,让那文卿远知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
严守之赶忙放下筷子劝导:“魏公子切勿莽撞,文卿远毕竟是朝廷命官,咱们骂归骂,可不能鲁莽行事,以免引火烧身。倘若锒铛入狱,那才是真麻烦了。”
魏洵颇为不服,口中骂骂咧咧好一阵。
罗永政终于是憋不住开口了:“文卿远确实是欺人过甚,魏公子若是过不去这心结,在下倒是有些门路,或许可助魏公子出了这口气。”
魏洵心里暗笑,面上故作讶异不已:“哎呀,罗公子有何良策妙计,速速道来。我一想到那文卿远整日吃香的喝辣的,便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罗永政走到门口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一番,才返回座位。
“罗公子这是怎么了?”魏洵故意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挥衣袖,嗤笑道:“至于么?文卿远区区贫贱出身,毫无根基依托,罗公子未免太过谨小慎微了!”
罗永政听魏洵嚷得这么大声,面上流露.出一丝愠色,但稍纵即逝:“唉,魏公子,这里毕竟是华都,人多眼杂。而这松鹤楼,达官显贵也常来此处,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严守之也附和道:“罗公子所言极是,魏兄,这里毕竟不是川州,还是宜低调行事。”
魏洵满不在乎的啧了一声,又满脸推笑往前倾着身子看向罗永政:“你刚才说有办法,是何办法?”
罗永政却一改态度,又开始吞吞吐吐,半晌也说不出来什么。
魏洵有些不耐烦了,拉下了脸:“罗公子这是何意,拿我取乐?看不起我魏某人吗?若是有法子却不愿意说,那本公子也不勉强。”
罗永政见魏洵恼了,起身行了个大礼:“魏公子息怒,在下岂敢拿魏公子取乐,只是……魏公子若是信得过在下,可交由我去办此事。在下有良策只是钱财不够。世间万事,非金钱不能驱使,只是此事需要魏公子惠赐些许银钱作为行事之资。不知魏公子意下如何?”
“钱不是问题,只是听罗公子这意思,只需要我出钱,是吗?”魏洵挑着眉,翘着一只腿,手中还晃着酒杯。好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
“能为魏公子分忧,是在下的福气。”
“喔,那……你倒是说说看,意欲何为,让我听听本公子这钱扔出去能否听个响?”
罗永政犹豫片刻:“魏公子,您出钱,在下出力引人,计谋所在,实非关键。公子所虑,无非令文卿远受辱一番,藉此泄心头之忿,宽胸中之郁结,您说是吧?”
魏洵指尖敲着桌子,另一只手撑着头睥睨着罗永政:“话是没错,可上次要我五千文那厮,好歹能让本公子略窥门径。罗公子,您这是空手套白狼吗?小爷我是有钱,并非愚钝无知。无凭无据给你银子,何以确保此钱非同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罗永政直起身子,脸上笑容也有些挂不住:“既然如此,想必魏公子在华都也是手眼通天,那魏公子还是自寻办法吧,在下告退。”
罗永政转身就要走,严守之快步追了上去将人拦住。
“哎呀,罗公子误会了,魏兄只是好奇您有何计谋。为何不说出来让我们兄弟三人见识见识罗公子的厉害之处?”
严守之连拉带拽的把罗永政用按回了座位,魏洵冷哼一声,将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又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在一处。
“罗公子,这么多本钱,够听听你的计划了吧?”
罗永政看了眼面前的物件,起身冲着魏洵敬了杯酒:“魏公子,在下不说,并非想诓骗您的钱财或是信不过您,只是私以为这计划您不知道为好。毕竟涉及当朝命官,您说,是吧?”
罗永政见魏洵冷着脸不说话,又补充道:“咱们虽是萍水相逢,但魏公子大可放心,不出一月,我便让那文卿远吃到苦头,务必给您解气。若是事不成,所费银钱我定会如数退回松鹤楼,公子派人来取便是。”
魏洵没搭话,似乎有些犹豫,严守之劝解道:“魏公子,罗公子这话有理啊,有些事您不知道为好。至于这点钱,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大数目,若是花此钱便能让您恨之入骨的文卿远遭个罪,我倒觉得还算个便宜买卖。”
魏洵手撑着桌子小酌着酒,喝了好几杯后似是下了大决心,伸手将银钱和玉佩一并推至罗永政面前。
“罗公子,我可就将此事托付给你了,若是一月之内有好消息,我愿再奉上一锭银子以表庆贺。若是一月之内无所动静,罗公子记得原物归还,否则魏某就算再费心思也要找到你说道说道。”
罗永政连连点头,伸手正要将银子和玉佩收入怀中,手臂却被魏洵突然一把按住。
罗永政慌张的抬.起头,魏洵手上抓的死紧,脸上确笑容满面:“只是罗公子,咱们两家都是生意人,这生意场上嘛,信用为先。你总归还是要给我个信物,以为凭证,昭示诚意。你说对吧?”
严守之见罗永正不啃声,赶忙插嘴:“这样也好。魏公子所言在理。罗公子,你看魏公子何其豪爽,慷慨解囊。你就拿个什么东西交给魏公子,作为信物,岂非两全其美之举?”
罗永政犹豫再三,才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袋递给了魏洵。
魏洵拿起就随手放在一旁:“那罗公子,本公子就静候佳音了。”
三人靠在雅间窗户上,遥遥望着罗永政出了松鹤楼的门往北边走去,身后远远还跟着好几个其貌不扬的男子。
魏洵手指挑起香囊袋,任凭其在空中转着圈晃悠,他仔细看着上面的花纹绣工,又拿到鼻尖闻了闻。
文卿远刚好推开门走了进来,恰好看见这一幕。
“如何?”
“就是普通的香囊袋,布料并无什么特别,这绣工还算精致。只是……这香囊有股子奇怪味道,闻着很是陌生,我想要不让景禾帮忙瞧瞧?”
文卿远接了过来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面露犹豫:“这味道……闻着像是弱水。”
“弱水是什么香料?”魏洵起身想要接过香囊再闻闻,被文卿远拦住了。
“殿下,这味道若真是弱水,不可多闻。”
他命凌鹤找来一个油纸包,包裹得严严实实,才收入怀中。
两人坐上马车,文卿远娓娓道来:“我随父亲辗转边境时,在一名为河顺的边陲小镇遇过此香,其为西域特制。此香之奇在于久闻之后人会心生幻觉,飘.飘欲仙。
一旦闻惯此香,则凡尘之物皆黯淡失色,不复入眼。
此香也极为罕见,是以小镇居民称它为弱水,一则指只需此香之意,二则意在此香极为珍贵。
我也仅在河顺这一地遇过此香。没想到多年以后能在华都闻到这味道。”
魏洵了然:“若真是你所说的弱水,那这罗永政岂不是还和边外蛮夷有所牵连?”
文卿远沉吟片刻:“还未可知。若真是弱水,我大成境内市井之间罕有售卖,亦鲜有人用,这罗永正不知从何渠道所得。
此香有迷惑心智,让人沉.沦放纵之弊,切不可在大成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