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持续了很久,连绵不绝的雨水让植物喝饱了水分,肆意地伸展着自己的身体。初夏的热气在雨水过去,开始变得燥热,就连时间都上了发条一般,一抬眼又是一周过去了。
倒计时的天数在一天天减少,一直埋头在便利店角落学习的布语,却破天荒的没有在这里。
“姐,布语今天怎么没来?”闻二擦拭着货架,这些日子以来习惯于布语奋笔疾书的背影,这会看不到还真是格外不习惯。
闻依盘完抽屉里为数不多的现金,按照金额分类整理着:“她说想出去散散心,和之前学美术的朋友出去采风了。”
“这个时间点出去采风,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毕竟就快高考了,这口气可不能松懈。”闻二紧张兮兮地缩着脖子,为布语做出的选择感到不解和着急。
“前段时间......”闻依的目光停留在柜台上:“她很喜欢的一位护士姐姐,在医院为了保护医护和患者们,被医闹患者活活捅死了。”
“姐,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闻二想着布语是个不善表明心迹的人,更别提她会主动对人提及这些事了。
闻依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忘记妈妈这段时间在医院住院吗?我可是一直店里,医院两头跑,可不像你这么潇洒。”
“即使如此,你也不会知道这件事......”闻二的话语断了,随即醒悟过来大惊失色:“难道你看到了惨案发生的过程?”
“我也是被救的患者家属之一,葬礼我自然要去参加的,然后碰到了布语。当时她正在质问那位严医生,我听说那位严医生明明跟那位护士求婚了,但是好像知道她的一些事,两人在冷战......”
闻二火速冲到闻依面前,打断了她:“姐!现在不是关心其他人的时候,你目睹过程还去参加葬礼,你自己怎么样?你不要老关心别人啊!”
沉默,长长的沉默过后,闻依的脸上浮现出苦笑:“所以我开始懂得布语了,为什么我没有说起这件事的原因,因为你们根本不在乎嘛!妈妈在医院还在问我,知不知道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刑事案件,发生的时间点不正好是我看完她离开的时间点吗?”
“姐......”此时闻二像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呢喃着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她的话。
“好漂亮的一个女孩子,脸上被划得看不清五官,在急救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我当时趴在玻璃上看,只记住她不断从眼眶涌出的血泪。”
闻依自顾自地说起来,想起布语在葬礼上狠狠扇向严医生的那个耳光:“人啊,有很多无法说不出口的委屈和痛苦,只能通过泪腺来表达吧!我第一次看到布语的眼泪,她一直在为别人流眼泪,就像我一直不曾为自己考虑。”
“在医院店铺两边跑的时候,好像爸妈和你都不曾在意过我正忙着毕业和面试的事吧?”闻依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整齐有序的店面:“分店也总在让我管理,但闻二你不是正很享受你的校园生活吗?”
“姐,对不起。”闻二生硬地回应着她,早知道随口提及布语的事,会被扯出这么多的事端,他就后悔不已。
“好在我扛住了,毕业和面试的事情我都处理得很顺利。所以我现在能心平气和地同你说话,没有变成歇斯底里的姐姐。”闻依眼中藏不住的失望神色,让闻二有点后怕:“姐,你真的没关系吗?”
眼前的弟弟,同自己一起长大,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弟弟。小女孩时期就承担起所谓“姐姐”的职责,照顾着年纪小所以要多关心的“弟弟”,长大了要开始学会承担家庭的责任,可明明弟弟比她小不了几岁,为什么一切都是她来做?
突然间就很讨厌他了,他没做错什么,他只是顺其自然地接受了某种规则,纯获利的规则。
“以后你会更自由一点,而不是被我箍在这里帮忙了。”闻依的手机闹钟响起,她看了一眼时间后,气定神闲地收拾着自己的包:“搞不定的事找爸妈吧!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我先下班了。”
眼见着闻依就要拉门离开时,闻二害怕地上前询问:“姐,你要去做什么?”“我的工作签证下来了,去宿舍收拾东西明天直接飞国外工作了。”闻依平静叙述着,像是同一个陌生人讲话。
“你不要我们了?”闻二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语,让他自己都惊讶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
闻依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便利店。眼角余光瞟到平时布语坐着的地方,如今空落落的让她心中不安。为什么总感觉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呢,思考几分钟后,她发了两条信息出去。
“你们看,这里的风景是不是很好?下方还是度假村,很多人常来农家乐。虽然还没有成为景区,但以这个发展速度下去,估计以后会很火爆的。”
写生带队的老师,同大家介绍这片风景区,越说越兴奋:“不过咱们还是别往深处走,就在这附近开始画吧!”
大家唰一下分散开来,摆起画架开始了写生作业。陪同苏晓安前来的布语,看到她娴熟地摆弄着画具时,心中不禁为她感到高兴:“进了美院以后你看起来开心多了。”
“其实还是会有很挫败的时候,但绘画会让我继续走下去。”说话间苏晓安的画布上已经出现一抹亮丽的黄色,一阵风吹来,布语似乎再次听到小孩的啼哭,见四周大家聚精会神地画画,她慢慢退出了这个集体。
随着越往森林深处走,小女孩的哭声愈发清晰起来。她仰起头,看到林间密集的树叶子,偶尔透出的些许光亮,显得整个森林如此的逼仄和阴森。
声音在慢慢的减弱,要是再慢吞吞的话,那声音说不定就消失了。布语深呼吸一口气,抬起腿准备奔跑时,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自上次分别已经很久了吧,布语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冷漠地甩开他:“你是变态吗?跟踪我很有意思吗?”
“闻依姐给我发消息了,我不是变态。”被人骂了还会好脾气解释的人,估计也只有云烝然了。
布语不理会他,大步往前走去,云烝然急得跟了上去:“我可以给你看信息的!”
像是被屏蔽掉一切声音的布语,完全一股脑地往前快走,脚步越来越急促,甚至让云烝然感觉她随时会消失在森林里。
“好吧!我承认我之前一直躲在便利店附近......”他主动坦诚的时候,布语伸出手示意闭嘴:“听到了吗?有小孩在哭,就在这附近。”
他们彼此静默不语,林间的风带了一阵微弱的孩童声后,又将这声音堙没了。
“好像在那边。”云烝然指了一个方向后,布语带头冲过去时,差点跌落下突然出现的断崖:“停住!”布语的胳膊挡住了云烝然,两人跪在地上朝下方望去,一个约莫六岁的小女孩坐在下方的小溪旁,满嘴的野果汁液糊在脸上,身上的衣裙也是脏兮兮的。
她似乎察觉到有人出现,仰起头看向他们时,灰暗的眼睛亮了亮,用沙哑的嗓音问:“你们是假的吗?”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在这里?”云烝然一边说一边打算侧身下去了,布语再次把他拦下:“我体重比较轻,拉着这些野藤下去会更安全一点,你负责在上方接应孩子。”
“不行!”云烝然直接否决了她:“下方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我不能让你冒险。”
“姐姐!”小女孩朝着布语喊了一声,眼怀期待着:“救我。”“小孩子会对女性有天然的亲切感,你下去反而会吓到她。”布语的反驳并未让云烝然放弃,但看到小女孩看到他时害怕的目光,他不得不承认布语说的有道理。
当布语扯着藤蔓下去时,已经虚弱得走不动路的小女孩伸出胳膊抱住了她:“我不想回家,我知道他们丢了我,我回去会被丢第二次的。”
“那你想怎么办呢?”布语无奈地将她抱起:“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办呢?”“姐姐和我呆在这里好不好,这样我不会再被丢了。”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选择我来救你,或许这就是答案。
“抓住了!”布语踮起脚尖把孩子一点点往上送,小女孩抓着藤蔓眼睁睁看着云烝然把她向上拉,干涸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我不要回去!”
“好了好了,先别闹脾气了。”云烝然敷衍地哄着她:“我们先把布语姐姐拉上来再来讨论这个吧!”
在布语扯着藤蔓向上爬时,耳畔的轰鸣声响得整个山谷都在回响,碎石和泥土在不断地掉落,整个森林似乎都在恸哭。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原来一切的终点就在这里啊!在漫天雪花中在山间躺着的女婴,如今只是再次回到另一个山谷,画回那个圆圈而已。
“跑!”布语拉着抱着孩子的云烝然,不断地向前奔跑,不断地鼓励着云烝然:“加油!我们向前看!”
后方正在不断地塌方,树木倒下造成的冲击力,甚至就快冲到他们的面前。布语向前奔跑时的背影很坚毅,回过头时脸上的光芒很耀眼,云烝然沉溺地望着她,就像进入到一场幻境。
跑回到写生聚集的山下时,所有人的人都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带队的老师稳住自己颤抖的声线:“大家赶紧上大巴车,恐怕还会有第二次!”
“我们回来了!”云烝然抱着小女孩,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完全没有被大家的恐惧感染。他放下孩子,喘着气看向一旁的布语:“这下我们可真的是过命的交情了......”
奇怪,为什么握住布语的手那么虚空,连温度都感知不到了。她的脸穿透了阳光,身体像是蒸发了般在消失,她的声音如此的平静,平静到云烝然开始浑身发冷:“谢谢你,云烝然。”
原本布语站着的位置什么都没有,云烝然看了一眼大家,失语地张着嘴不断地说话,但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然后世界上再也没有布语了,她本就不爱说话,现在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