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阳台的落地窗洒进来，柔和却冷淡，像是为这个沉默的夜晚披上一层薄霜。贝莱跪在戈尔茨的膝头，像一个濒临破碎的雕像，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缕游丝：“你会原谅我吗？”

戈尔茨抽烟的手顿了一下，烟尾的微光在空气中闪烁，他目光低垂，似乎在注视着她，却又像是穿过她，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他没说话。

贝莱没有等到回应，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本来不打算接受他的……他承诺会娶我，他说他会带我去莱茵河边的老家，他说他和我一样没有父母，只有两个妹妹……他说以后要拜托我照顾她们，等我们有了孩子，妹妹们就能帮忙照顾孩子……”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颤，像是怕戈尔茨突然打断她，但他没有，只是低头继续抽着烟。

她咬住下唇，像是要把积攒的委屈一股脑地倒出来：“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爸爸的朋友写信过来说，托马斯已经结婚了，他们不会管我的。我好恨你，我恨你把我当成情妇、玩具，侮辱我，还让我笑给你看，我恨你不愿意娶我……如果你不这样，我是爱你的，我会很爱你！”

戈尔茨的手缓缓抬起，落在她的头顶，粗糙的手指划过她凌乱的发丝，动作看似温柔，却透着某种让人寒心的冷意。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沙哑，语气像冰冷的铁刃划过她的心：“你爱我？还是因为你没有别的路走了？”

贝莱的身体一僵，但很快继续说道，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或者不想回答：“我爱你的，你把我从明斯克的俘虏营救出来，你对我好。你去了前线也安排人照顾我，给我送巧克力和蛋糕……我都知道的。去华沙的列车上，是你救了我。我以为你对我不一样，我以为你也爱我。你就像上天派给我的救世主……”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控诉，“但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孩子？为什么要给我上节育环？你明明就是看不起我！你也觉得我低贱吧？不配给你生孩子，对吗？”

戈尔茨的手终于抬了起来，掐灭了指尖的烟。他低头看着贝莱，目光复杂得像是一场无法解读的风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贝莱却停不下来，她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水，一泻千里：“你带我去那些聚会，你的朋友们也把我当成摆设。他们都看不起我，我知道你总是要回去结婚的，和你们德意志的女人在一起。那我怎么办呢？我就像个笑话！我爸爸还是外交官，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没人教我要这样，比妓女还不如……”

戈尔茨的手停在了她的头发上，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贝莱的话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那种刺痛并非来自于她的控诉，而是她话语里的决绝。她的眼睛里再没有一丝求生的光芒，那是他熟悉的、战场上濒死士兵眼中才会出现的东西。

“你太蠢了。”

她低声呢喃：“你说得对，我太蠢了。我总以为，有人爱我，就能救我。”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哽咽，像是一根弦被拉得太紧，终于断裂，“但没有人能救我……没有人。”

他收回了手，站起身来。贝莱的身体从他腿上滑落到地板上，像是一片被风卷走的枯叶。

戈尔茨的身体在贝莱扑上来的那一刻微微僵住了。他低头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无从定义的谜团。她紧紧抱着他，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泪水浸湿了他衬衫的前襟。

“你告诉我吧，”贝莱哽咽着，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恳求和不安，“你愿意原谅我吗？我真的想明白了，我是爱你的，你爱我吗？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告诉我吧……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她的话像是利刃一般刺入他的内心。他不是没有预料到她会这样求饶，但此刻，面对她的眼泪和恳求，他却感到胸腔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她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气息，甚至她近乎屈辱的卑微。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总在他面前逞强、用刻薄的话语反抗他的女人。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把自己彻底交到了他的手里，像一个献祭给神祇的信徒，等待着审判。

他本可以说“是的”，可以伸手将她搂紧，在她的泪水和颤抖中俯身吻住她，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你走。”他知道如果他说这句话，她一定会相信，他也真是这么希望的。他可以在这个圣诞夜夺回她，把她重新锁进他的世界里，困在他的怀里，让她再也无处可逃。

可他没有。

“这就是你的解决方式？”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在别的男人那里找到了‘真爱’，等到一切被拆穿后，又回到我这里求饶？”

“如果不是我告诉你真相，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在幻想着跟他远走高飞？你是不是还会继续骗自己，相信他会带你去国内，给你一个家，让你成为‘正派的妻子’？”

“不是的……”贝莱用力摇头，眼泪再次涌出，“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戈尔茨打断她，微微倾身靠近她，目光像鹰隼般锐利地锁住她，“是真的爱我？还是因为别的男人不要你了，你才回头求我？”

“不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我……我只是……”

“只是你没路可走了。”他冷笑了一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是要自由吗？不是要爱情吗？怎么，这才过了几天，你就撑不住了？”

贝莱的双手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仿佛害怕一松手他就会彻底消失。“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泣不成声，抬起头看着他的脸，眼中满是绝望的哀求，“是我错了，是我太愚蠢了，我想要的东西太多，我不懂得珍惜。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只要你……你告诉我吧，你愿意原谅我吗？求你了，告诉我……”

戈尔茨低头看着她，沉默了很久。他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庞滑过，那双红肿的眼睛，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原谅你？”他的语气里带着冷冷的讽刺，但又藏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惫，“我一直在原谅你，从你第一次惹麻烦开始，我就在原谅你。可是，伊莎贝尔，原谅不是没有底线的。”

贝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落。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因为哽咽而模糊不清，“我没有底线了，你不要有底线了好不好？求你了，我真的爱你，真的……”

戈尔茨缓缓低头，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他的目光冰冷得像是要将她冻结。他缓缓地抬起手，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直到她彻底松开。

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去。

房门被狠狠甩上，沉闷的响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震得贝莱的心脏都在颤抖。

她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望着门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为自己无论面对什么都能承受，可是，她从未想过，他会这么轻易地放她走。

他真的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