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她轻轻吐出一口烟雾,轻快地聊起克莱尔的新情人:“她又换了一个,这次是个陆军上尉,军衔不算高,但家底厚实。年纪挺大,头发都快掉光了,脸上的油光够养活一家人吃一个月,肚子大得像怀孕了。”
贝莱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没有接话。她从来不喜欢谈论这些——谁换了新的军官,谁得到了更好的生活。可她知道,这些话里并没有真正的嘲弄,只有现实的调侃。玛格丽特很清楚,这个世界对于像她们这样的女人是如何运作的。
“原来那个在华沙找了新人。”玛格丽特继续说道,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交易。
贝莱仍然没有说话,手指在咖啡杯的边缘轻轻摩挲着。她在想,克莱尔会不会在夜里,也曾经像她一样,期待某个名字,最终等来的,却是新的安排、新的男人?她甚至想,如果有一天阿尔伯特不再来找她,她是否也会像克莱尔一样,轻而易举地换掉这段关系,投入下一个男人的怀抱?
不,她不会。她不会。
“伊莎贝尔,你终于打扮起来了。”玛格丽特突然笑着说道,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一丝真诚的欣赏,“埃里克不在算什么,女孩就是要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贝莱抬起头,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容,心里却被嫉妒和自卑撕扯着。她嫉妒玛格丽特的光明正大,嫉妒她可以挺直腰板地爱着路德维希,嫉妒她从来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情感,也不用害怕哪一天一封信没有回音,就意味着自己被抛弃。
她漂亮又体面,有属于自己的爱人,一个贵族出身的空军上校,前程远大,家庭骄傲地接受他们的婚约。她们的未来是清晰的,是可以被规划的。而贝莱呢?她只能做这种人的情妇,被他们圈养、取悦、温存,最后,等他们厌倦了,或者战争结束了,她便会像一只笼中的鸟,被放生,或者被遗弃。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在乎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她有了爱情!她的阿尔伯特没有贵族的姓氏,没有强大的家族背景,但他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为了快点晋升选择了党卫军,靠着自己的能力在东线打出了成绩,从无名小卒到如今的上尉。他是个真正的强者,而不是那些靠裙带关系的军官。他会带她去杜塞尔多夫,和她结婚,给她一个家。
——
不久后,贝莱收到了戈尔茨寄来的信。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他写了一些前线的情况,描述了那里的寒冷、残酷与无尽的疲惫,但他的字句中也夹杂着一丝柔情。他提到了思念她,提到了想念她的笑容和她柔软的身体。那些话让她的心骤然紧缩。
“我不是你解闷的玩具。”贝莱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仿佛试图用这句话堵住戈尔茨的影子在她脑海中的徘徊。她的指尖在信纸上摩挲着,却始终没能将那张信纸丢到火里。她咬着嘴唇,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信纸上,洇开了几行字。
她紧紧咬住下唇,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心里的酸楚和矛盾却像一股洪流,无处宣泄。她的爱和恨交织成了一个死结,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渴望什么,又究竟能得到什么。
——
阿尔伯特带来的信被放在床头柜上,洁白的信封上印着陌生的笔迹,刚劲有力。贝莱躺在阿尔伯特的怀里,指尖轻轻划过信封的边缘,像是在触摸一段遥远的过去。
“从巴黎丽兹酒店寄来的,收信人是你。”阿尔伯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声音带着夜晚独有的慵懒,“信照例送到了盖世太保分部检查,我顺便帮你带来了。”
贝莱挑了挑眉,“我还得感谢盖世太保的高效管理?”
阿尔伯特笑了笑,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臂滑下,“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拿到信,指不定哪天它就被丢进炉子里烧掉了。”
她没有反驳,而是低头拆开信封,指尖小心翼翼地剥开折叠的信纸,一如她对待自己的过去。她很久没有想起埃文斯先生了,甚至在寄出信之后,她便没有再抱任何期望。信件在战时的世界里流转,如同被风吹散的羽毛,落在哪里,全凭运气。而这封信,竟然兜兜转转地到达了她的手中。
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那些字句,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埃文斯先生果然还是那么啰里啰嗦,一开头便是一堆英国式的寒暄,关心她的健康,询问她在巴黎的近况——显然,他还以为她在巴黎。她的手指略微收紧了一下,继续往下读。
“托马斯已经在一个月前结婚了。”
她的心脏微微一缩,停顿了一秒。
“妻子是伦敦本地人,温柔端庄,家世良好。”埃文斯先生的笔迹依旧工整,似乎对这桩婚姻颇为满意,“他们举办了一场小而温馨的婚礼,战时条件所限,并没有太大的排场,但他们很幸福,彼此很合适。”
贝莱垂下眼睑,嘴角扯起一抹几乎看不出的笑意。她躺得更舒服了一些,把信举到眼前,继续读着后面的话。
“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你知道,我们永远欢迎你。”
这句话让她轻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她合上信纸,靠在阿尔伯特的胸膛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当然是最合理的结局。她知道,即使她身处伦敦,她也不会是托马斯的妻子。她是个混血,父母再怎么恩爱也只是私生女,而托马斯呢?他的人生轨迹早已与她不同。他们曾是童年时的玩伴,曾在花园里许下天真的诺言,但那只是孩子的游戏。
“他们实在是虚伪,这些小岛上的猴子。”阿尔伯特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贯的讽刺意味,“只要你开口?如果你说你想要逃到伦敦,那么信就根本寄不出去。”
贝莱轻轻地转动着手指,目光落在窗外灰蓝色的夜空。她的心情平静得出奇,甚至连一点波澜都没有。她想,她应该感到失落,或者愤怒,或者至少有一点点遗憾,但她没有。
“这才是合理的。”她淡淡地说道,声音低柔,“他们怎么可能真的伸出手来?他们会写信,会说漂亮话,但一旦涉及真正的行动,他们比谁都谨慎。我爸爸死了,我不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人。他们现在能给我的,也不过是一句‘如果你需要帮助’而已。”
她侧过头,看向阿尔伯特,他的金发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盖世太保,一个聪明的、野心勃勃的猎手。她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就像一条蛇,优雅地盘踞着,随时准备吞噬猎物。
“托马斯结婚了,他有自己的生活。而我呢?我有你。”她转过头,看向阿尔伯特,她靠近了一些,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话,“我才不在乎那些托马斯,我现在有你了。”
阿尔伯特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柔和中带着一丝笑意:“这才是聪明女孩该有的想法。”他伸手拿过那封信,随手放在桌子上,似乎已经将它归类为毫无意义的过往之物。贝莱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呼吸间满是苹果酒的温暖香气,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她的未来不在从伦敦来的信纸上,不在托马斯那里,而是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向未知的远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