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的瞳孔在黑夜中睁开。

从浅眠的梦中骤然醒来，影玖盯着宿舍的天花板，良久又缓慢如幽魂般直起身。薄凉的空调被滑落她肩头堆叠在手肘间，电器设备运作的微弱嗡鸣响在耳畔，微凉的空调风吹打在她脑后。

她像是才回过神来身处何地般，下意识去探知了空间内残存的生命气息。

林逸萱一如既往的好眠，绵长的呼吸平和有力，一听就睡得安稳。有清浅的呼吸自曼湘玉鼻间喷吐，她今日没被思绪烦扰也睡得早。

而陈凌霄......

影玖转回头，视线跟打着暖光手电目光幽幽的陈凌霄撞上。

陈凌霄也活着。

见影玖终于把目光转过来，视线对撞间陈凌霄毫不示弱的狠狠瞪回去。

看什么看？不知道差点吓死个人吗？!

夏日的被窝里异常闷热，陈凌霄窝在里面看了会小说就被自己呼出的热气闷出一头细汗，她索性大咧咧将小说拿出来看。

相信这会宿管阿姨也该睡了。

沉浸在紧张刺激的剧情世界里，陈凌霄背靠着小鸡仔玩偶，吹着凉快空调，不免再次感慨这学算给她上对了。

然后，就在某次翻页的不经意抬眸间，月色下的女鬼恍然闯入她眼帘。

心脏骤停一瞬。

陈凌霄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影玖是何时起身的。

女鬼惨白的肌肤裸露在寒凉的空气中，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仿佛连内里的血液也停止流动。森冷的寒气丝丝缕缕从坐立的“人”身上传来，她面色平静，收缩起的瞳孔却残留有兽性的兴奋，仔细去听，这片空间似乎只有三道呼吸声。

一个绵长，一个清浅，一个急促，一个没有生息。

待冰冷的尸体僵硬转过头，危机感愈发浓烈，直至与她对上视线，微凉的空气钻入袖间，激起陈凌霄一身鸡皮疙瘩。

霎时间，她像是应激后浑身皮毛炸起的猫科动物，攻击的本能战胜恐惧，怕鬼的陈凌霄狠狠瞪了眼鬼一样的影玖。

可能是很困惑陈凌霄为什么好端端瞪她，影玖面上显出鲜活而灵动的迷茫。

像是突然间活了过来。

从浑身紧绷到放松下来，陈凌霄暗自松口气。面对影玖询问的眼神，她佯装无事的摇摇头。

她将视线下移到书上，余光却密切关注着影玖的动静。

诡异静谧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陈凌霄心累到不想再管半夜发病的问题小孩。

然而，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心神不定时看书，字还是那行字，看过了也就看过了，一点情节记不进脑子里。陈凌霄看得不安稳，干脆抬眼再确定下室友的状况，这一眼却没看到人。

似有预料般，她将视线投向外面的阳台，今夜第二次心脏骤停。

身形单薄，站在栏杆上的少女注意到她的视线还冲她挥了挥手，这次甚至还贴心的把阳台门合上了。

好一个乖小孩。

如果乖小孩不是踩独木桥一样踩在四楼高的悬空栏杆上，还一副马上要无任何安全措施直接往下跳的样子就好了。

陈凌霄面无表情的看着杂技，甚至还在心里给全宿舍里最不省心的小孩配上了音：

1、2、3，跳！

Wow！

内心发出无意义的惊叹，陈凌霄熟练地翻身下床，熟练地翻出铁丝，熟练地躲避摄像头开锁。

那本看到一半的书被她下意识带着，她熟练重复着上一次的流程，奔跑喘息间，她只有一句话想问：

“于文菌，你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不同于上一跳的弓身反跃。

像蜜袋鼯张开翼膜，影玖感受到灌入耳边的风和风中带来的林木香，在空中滑行一小段距离后，影玖运转经脉中的内力对抗强大的风阻，如黑猫在空中轻盈实现了旋身。临近地面时她又伸长双臂，强健有力的上肢攀住粗壮的枝条，她挂在树上转了两圈卸掉下落的冲力，旋即又像灵活的猴子轻轻跃上枝头。

再眨眼，她又出现在三米外的树枝头。

熟悉的大树，熟悉的月亮，熟悉的精灵般神异的少女。

陈凌霄深叹口气，仔细确认影玖脸上没有上一回一副要自毁的死样便安下心来，随遇而安的在树下坐下，又打开手电细细看起小说来。

说实话，森林夜晚的能见度其实很低。

即便影玖挑的这棵大树颇有遗世独立之感，四周没有树木与它争锋，空出一大片无遮挡的空间，惨淡的月光依旧不给力。

还有躲藏暗处居心叵测的昆虫们，它们是陈凌霄不安的最大威胁。

但是她小说刚看到最紧张刺激的高潮桥段啊！她说什么都要坚持看完这一段剧情啊！

如果被什么蟋蟀、飞蛾、毛虫突脸的话，陈凌霄一定会吓到弹射起飞，然后跳起来跟影玖拼命。

《强O怼弱A》，陈凌霄手中小说的名字，某知名网站上岸作家最新完结力作，看过的都说好。

“哗啦——”

今日峨眉月，残月挂夜空。

城市的工业尘雾给月亮戴上层磨砂滤镜，星象稀疏月色浅淡，不似故时月。

影玖想起曾经的自己也很爱看月亮，外出执行任务时不像现在有那么多打法时间的娱乐，影柒喜看话本，影伍没有闲的时候，影一从不会无聊，影肆会在脑里构想新药物配比，影拾盯着树上的蚂蚁能看一整天。

而影玖会选择看天。

难得闲暇的片余，她喜欢看蓝天白云星星月亮，那时她眼中的猩红都会消退，跃动的肉块也好，长着细密利齿的骨头也罢，在她抬头望天时存在感都会不再那么鲜明。

呓语嘈杂的乱言也会平息下来，像此刻一般难得安宁。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冷静下来的影玖双腿钩住树枝整个人倒挂下来，她故意发出窸窣的响动好让陈凌霄听见。

她想之前陈凌霄瞪她应该是被她吓到了。

树下的陈凌霄抬头跟她对上视线，又很快低下头继续看小说。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影玖有些不满。

其实陈凌霄来找她她很开心，这种共有秘密的隐秘愉悦，任性被纵容的快感，以及相互陪伴的一丝温情都令她有些莫名的兴奋。

兴奋感是如此奇异陌生，连带的感知到的不满就更加难以承受。

这种未知而新奇的不满情绪怂恿着影玖蠢蠢欲动，凭借良好的视力影玖知道陈凌霄正在看第一部的中段星际漂流篇。

然后她很恶劣的剧透了，用陈凌霄一听就会大破防的后续剧情。

“后面主角A被XX掳走XXOO，又被XXX救走OOXX，最后被**和＃＃一起XOXO，主角O死了。”

不长的一段话听进耳里堪比酷刑。

陈凌霄的面色堪称恐怖，像是捏着鼻子闭着眼睛喝了一瓶发霉30天的过期酸奶，骗过了眼睛骗不过胃，霉菌在肚子里翻江倒海，骨血里都要长满繁殖滋生的绿霉菌。

陈凌霄此刻的感觉就是，自己一整个从内到外都烂掉了。

像一尊破碎的雕塑，从里到外都被轻易击垮了，她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般毫不设防然后呕血三升，原地去世。

比纯爱弱攻爆改抹布总受更令人破防的是另一个主角受还不明不白早早惨死了。

不是兄弟，你在干什么啊兄弟。

不儿姐妹，你在干什么啊姐妹。

满心满嘴的吐槽不知要先说给角色还是说给作者。

憋绿了脸的陈凌霄从嗓子里挤出干瘪的问话：“你怎么知道？”

看到情绪大幅起伏、憋闷抓狂的陈凌霄，暗中影玖的嘴角上扬了五个像素点。

她无辜的说：“第二部夹在你给我的书里。”

失策了。

陈凌霄痛心疾首，每次给影玖书前她都会仔细筛查一遍有没有她还没看过的书，防的就是被剧透。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以后这种有害身心健康的书还是少看。”

沉默良久，千头万绪化作此刻干巴巴的一句叮嘱，这后面的情节她是一点不想再看下去了。

从地上捡了两片树叶，两根手指隔着树叶像夹着什么污秽的脏东西般，陈凌霄嫌弃的提着书只想回去睡觉。

“走了。”她向后头招呼。

都有心情看她笑话看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陈凌霄不知道于文菌有什么心事，反正现在她也有心事了。

少年时的创伤亦需要一生去治愈啊。

无声从树上跃下，看着前面沮丧的陈凌霄，影玖的嘴角又上扬了五个像素点。

挺好玩的。

—

影玖和外婆坐在院前的竹椅上乘凉，唐母和于父在厨房里切水果。

上一轮谈心结束，外婆给了影玖思考的时间。

谈心的内容涉及到回不去的大景，影玖下意识又将十二星云水纹镜召出来摩挲。

然后会稽镜上闪烁的三点光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假设一个亮点代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那么除了怨气小人点亮的那一扇门，剩下的是？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影玖的思索，路过的老阿姨似乎是外婆的旧相识。

“云燕啊，乖孙女来看你来了啊？”

说话的阿姨声音亲切，何云鸢执起孙女的手笑着拍了拍其手背。她朗声跟旧友絮叨，一旁的影玖却如遭雷击。

云燕？

不是云鸢吗？云，鸢。

云燕，奶奶？

天旋地转间，耳畔环绕的声音一时像仪器设备运作的滴答声，一时又像电话失联的沙沙声响。

这是暑假到来的前夜，吊诡的现实爱怜地抚摸着影玖的头顶，告诉她：

别害怕，这才哪到哪？

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