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菌,你怎么今天晚上来了?”
现在是周四的晚上,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林逸萱一进教室就看到了座位上的影玖。
影玖和陈老大都属于那种开学前一天晚上不会来上晚自习的类型,所以今晚乍一见影玖,林逸萱就忍不住发问了。
“莫非,你想早点知道成绩?可是,在家用手机查更快吧?”
林逸萱很顺势就坐到了影玖的前座,面朝影玖坐着。
影玖的断联在野餐回去那天的晚上就修复好了,此刻她虽然依旧保持沉默,但有在听林逸萱讲话,思维也已经跟平常没有差别。
虽说已经恢复正常,但不知是怕刺激到她,还是怕她刺激到她,唐清风和于坷都减少了与影玖除必要外的所有接触。
虽然照旧一起吃饭、生活、称呼彼此,可在对她的处理上都更多了谨慎和小心,即便迟钝如影玖,也明显感觉到家里的氛围压抑了许多。
所以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影玖干脆来上晚自习了。好歹在新世界生活了好几个月,影玖也是学了些人情世故。
曾经搬宿舍空着手上楼的少女,如今也学会了些体贴。
好在林逸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即便影玖惯常沉默,她也不会把她当作怪人。
她自顾自说到,“明天上课,算上明天的话,一二三四...八,啊!连上八天!”
天要亡我!
“放假就好好放假嘛,调什么休?拒绝调休,调休是反人类的,卑鄙的、无耻的,充满欺诈的!”
林逸萱愤愤捶桌,捶的是影玖的桌子,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控诉调休的八百字随感。
忽然地,她余光撇到一人甩着马尾进来,是学习委员程晓光。
“完蛋!我的作业!”林逸萱惊呼一声,立马几个跨步回到座位,续她中道崩卒之大业,或者说放假后就没动过几个字的作业。
见林逸萱离开,影玖这才低下头继续看小说,看的是她从陈凌霄那新借的小说,已经看了有一半。
灵魂与□□接洽,一切生活又回归到正常。
—
“好无聊啊!”
马韶久第n次趴在桌上叹气。
按理来说,晚自习通常都是他跟赵雄两兄弟大放异彩的时候,用他们热血沸腾的组合技,或者其他一些什么奇思妙想。
然而这一切都在赵雄家有了小妹妹后改变了。
一向跟他一同混日子的赵雄变了,好像一瞬间就变作了成熟的大人。
他向班主任请了长假,每天晚上都去烧烤摊打工。
赵雄的父母都是普通的车间员工,从早工作到晚,没有时间带新妹妹,就把老家的奶奶请来带小孩。
新出生的小孩金贵,纸尿布、奶粉、护理膏药什么的都贵,都要钱。
奶奶年纪大了边烧饭边带小孩也很劳累。
一向不怎么懂事的赵雄,在医院见到新生的丑丑无毛猴时,却一下子懂事了。
他放学回家给全家做饭,帮奶奶照顾小妹妹,晚上出门去烧烤摊工作到十一二点,回来继续写作业,之后早起回学校上学。
这么做了几个月,赵雄人都消瘦了,眼神却更精神了。
白天的课他认真听,课间趴下就睡,午休的时候马韶久还能听到他在算自己的工钱和小孩奶粉的开支。
每每看到赵雄疲惫地趴在桌上,课间想找他玩的马韶久就不太好意思了。
他只能嫉恨地拍拍赵雄又精瘦了的臂膀,恨不得把它们安在自己身上。
到底一个高中生为什么要每天晚上辛苦打工啊?
这就是责任感吗?
同样是高二下,有的人规划清晰,志向远大,不停朝着目标前进,比如何灵希和程晓光,一个立志当县级公务员,一个锁定了名牌学校。
有的人自我认知清晰,脚踏实地,奔波生计,比如赵雄,再比如班里那谁,说是高中一毕业就去当模具工,已经在家里安排下开始跟着师傅学手艺了。
而有的人没有规划和想法,还在无所事事的混日子,混过一天是一天,比如他马韶久。
同样是高中生,怎么差那么多呢?
感觉自己似乎被落下了啊。
马韶久趴在桌上叹气。
—
感觉自己似乎被落下了啊。
目光从影玖挂在书桌侧边背包上的云朵挂件上移开,叶馨蕊捏捏容婉书包拉链上的粉色小云朵。
“婉婉,这个毛绒绒的小挂件好可爱呀。”她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能不能把它送给我?粉粉的,跟我也很搭!”
叶馨蕊将头靠到容婉的桌上,侧着脸从下往上看容婉的脸,从下巴看到嘴唇,看到她闪躲的眼神,容婉也低下头看她。
“求求你啦,我好想要这个。”她说。
叶馨蕊将自己放在低位,降低着容婉的戒心,但在这段对话里,无疑的,她是上位的审视者。
不放过行罪者任何的神色波动。
容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这个粉色的云朵娃娃,她一开始就是打算抽来送给叶馨蕊的,她一看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这个。
可是,现在这娃娃是于文菌抓来送给她的,她就不太好把它送出去了,尤其是同学校的贺年也有同款。
啊,都怪贺年说什么一定都要把娃娃挂到书包上。
这下麻烦了。
“抱歉,不太行哦。”容婉歉意地说,手指轻柔地抚过叶馨蕊的头发,像在给小动物顺毛。
“可是我想要。以前你都会给我的。”叶馨蕊不依不饶,叶馨蕊无理取闹。
“不要任性,小蕊。(^.^)”
好吧。
撇撇嘴,叶馨蕊放弃了追讨,现在发生的一切还不足以她宣判容婉的死刑。
这次就先放过你。
叶馨蕊想着。
可是啊,
有她还不够吗?
摸摸校服领子的内侧,叶馨蕊摸到一粒小小的圆点,让她安下心来。
那是容婉新在她身上放的监听器。
容婉每周都会更新监听器的位置,上一周,放的是她校服的袖口内侧。
有我,还不够吗?
—
“你还好吗?”
同桌的曼湘玉已经在桌上趴了有二十分钟,江逸舟注意到她一直把手放在肚子上,似乎身体不适。
好歹也是老大小弟的一员,作为团队军师的他也需要关切成员,“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扶你去医务室?”
“不用。”从口中挤出一句气若游丝的话,曼湘玉挣扎着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药吃下几颗,她缓缓坐直了身子说,“我吃点药就好。”
其实并不好。
五天的假期里曼湘玉有三天都住在医院,先天体弱加上胃部器官发育不良,导致她经常性会住院挂针。
躺在病床上的曼湘玉右手打着滞留针,顺着长长的输液管向上,床尾的架子上挂着两大一小的输液袋,每天,都会挂两次针,有时候会挂三次。
少女形似骷髅的身上挂着空洞洞的病号服,面色惨白的像是女鬼。
偶尔的,胃部酸水翻涌,或者痉挛的时候,望着窗外蓝色的天空,曼湘玉也想过就这样疼死吧。
吐出血水的时候她也会想,就这样死掉吧,可以不用被推进手术室,不用再挂针,不用再承受疼痛和折磨,不用落泪了。
如果生不能,
像白鸟飞
在天际,
请,
让她死去吧。
第无数次这样想着,其实疼痛和病魔已快要将她打倒,她成了被困锁在病床上的快要消散的地缚灵。
让女鬼留恋世间的是至亲的家人,还有那些她放不下的朋友们。
江逸舟知道曼湘玉吃的是什么药,是止痛药。
在他小的时候,还生活在那个家里的时候,被殴打的鼻青脸肿、鲜血淋漓的父亲就会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吃止痛药。
他会包扎好伤口,用蜡笔在白布上画色彩明亮的涂鸦,然后出来安慰他。
他会说,“没事的,舟舟。爸爸和妈妈没有在吵架。你看,爸爸新画的涂鸦好不好看?”
男人哄着小孩看漂亮的涂鸦,把伤口变作鲜花、纸船、小鸭子,变作一切美好可爱的事物。
好丑。
小男孩嫌弃地撇撇嘴,将手放到男人肿起的眼皮上,“爸爸,疼吗?”
“不疼,舟舟。爸爸不疼的。”
男孩撇嘴,无声的豆大泪珠滚落在男人染血的衣服上。
当一个人竭力粉饰太平时,不戳破就是对彼此最大的温柔。
作为同桌的江逸舟一直知道曼湘玉身体不好,高一的时候她就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休学。
她和老大、朵朵还有逸萱的关系是在高二的时候熟络起来的,而她和他也勉强算得上朋友。
帮曼湘玉桌上空了的保温杯里装满热水,江逸舟还放了几包软面包在曼湘玉桌上。
这还是爷爷怕他饿着,给他塞的面包。
说来爷爷最近眼睛不太好,总是看不清东西。
一定是爷爷自己烧饭总爱糊弄,提前得了老年眼病。
周末回家他要烧点胡萝卜和菠菜非督促他吃下去不可,那个老顽固。
晚自习还在继续,各科的老师陆陆续续送来了期中考试的答案。
影玖、林逸萱、马韶久、何灵希、程晓光、容婉、叶馨蕊、曼湘玉、江逸舟、何俊、阿菇......三班的同学们。
少女少男们在试卷上画上红勾和红叉,给自己的答卷评分,那亦是人生的答卷。
这是海城的五月初,一切故事自海城起,也将自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