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睨了白羡之一眼,不做声,平静地盯着他。
断裂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一声巨响,伴随着琉璃灯叮咚作响,粗木绳子摩擦咧咧,发出紧绷之后的最后一丝扎耳的声响。碎琉璃屑混着碎红木块与血珠迸出,从百丈高的上空飞泻而下,扬起缕缕木屑的烟,间或还有银光闪闪,但这都在白羡之眼中一闪而过。
刚刚还抵在他颈间的白骨爪子揽住他的肩头,一挽,他便在了街道的另一侧,木屑与血珠落地,在青石地板上炸裂四散。阴惨的笑声咯咯咯地飘荡在两侧的高楼之间,重物敦实地落地,是一个身上裹着带血白布的僧人,单手成佛礼,长相有弥勒般的宁静祥和,脚下踩着一副女人的尸体,还在汩汩地向外冒着血。
女人的衣服也很古怪,渐渐被血迹浸染的布料还能依稀看出它的本色——淡粉荷色,盘节着同琉璃灯上一般的繁复花纹。
白羡之深色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着的一切,但心脏却在狂跳。白衣公子停留在他颈间的白骨微微颤动了一下,玩味地看了他一眼,轻轻附在他耳边:“我答应了,交易嘛——就答应让鄙人做小公子的侍从好了。”
白羡之不做回答,袖子里的桃木剑被他攥紧,目光冷冷盯着眼前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僧人。他也刚刚来这骰中空间第二次,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僧人是什么来历,他向来排斥生人,这个人已经超过了安全距离。他把手背在身后,把手指掐破,在袖管里的黄符纸上作业。
白衣公子弯起嘴角,没多废话,赶在眼前僧人从尸体上走下准备动手之前,从衣袖里抽出两根纯白的丝线,以线代弦,拨弄了两番,那僧人的动作停滞了两秒。白衣公子叹了口气,很惋惜似的,趁着这两秒用弦把僧人的头割了下来,丝线上淌着丝丝血珠,像一根华贵的项链。他很嫌弃似的,兴致缺缺地把丝线一扔,也不去管僧人被割下来的头颅,来到白羡之身边,摊了摊手。
说真的,白羡之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东西竟然这么快就被解决了,甚至来不及让他画张符。
“这种东西怎么也跟着进来了?”白衣公子上下打量着白羡之,然后从他的锦囊表面抽出一根极细的银针来,再次嫌弃地扔到地上。“原来竟是这样。”
说罢,他饶有兴味地盯着白羡之放桃木剑的袖管,眼中意味颇为复杂:“身上有好东西啊!公子是哪家权贵的莺燕,竟舍得给你这种好东西。”
白羡之不做声,在听到“莺燕”一词时他一皱眉头,从中品尝到浓厚的古怪意味。
疑车有据,但故作淡定。
至少被发现的不是他的骰子,这个骰子绝对不简单——每次他在空间里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而这根弦的另外一头同样也在鲜活地律动。
他觉得他能在这里顺着丝线找到师无忌的心脏。
“是。怎么?忌惮?”白羡之一扫脸上的阴霾,嬉笑着展颜,见白衣公子一张得体的笑脸就此凝固,心下生出几分莫名的得意来。“或者说……嫉妒?哈哈哈”
白衣公子的嘴角抽抽,随即塌了下来。他侧转身子,捂嘴咳嗽了两声:“鄙人暂时没有发展出对男性的兴趣……你家那位大人给你的东西都是极好的,这地方的确非同凡响。”
“对这地方你了解多少了?”白羡之思附着开口,打断白衣公子的进一步恭维之词。他自己对这地方也不甚了解,要是这白衣道人在刚才的交锋中发现了些什么,他必须得了解。信息差决定主动权,因此,至少要保证自己不处于信息的劣势。
而乘胜追击,屡试不爽。
“难道小公子对自己的东西还不清楚吗?”白衣公子眯起眼睛,瞳孔平移,出现重影,竟是露出了双瞳来,一大一小挤在眼白上,平白剽出几分杀意来。
“头脑简单的仆从在市场上都卖不出好价格。”白羡之也不露怯,脸上笑意半分不减,一双桃花眼的眼底冷极了。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虚,和他笑僵了的嘴角。
他特长不多,能装算作其一。
白衣公子愣了愣,随即双瞳归位,温润随和地笑了:“鄙人知道的不多,只知道现实中的东西会映照在这里,并且那些难缠的家伙也不那么讨厌了。还希望小公子莫要嫌弃才是。”他的话语毕恭毕敬,从言语到措辞再到表情神态竟是挑不出一点刺儿来,仿佛刚才杀意汹涌的人跟他非亲非故,八竿子打不着。
“很好。”白羡之再次笑了,仿佛他真的十分满意白衣公子语焉不详的作答似的。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刚才他说的话,留着一会儿再做分析。在这次离开骰中空间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未做,并且优先级极高。
他抽出一张黄色符纸,就着自己刚刚掐破的手指,歪歪扭扭地写了自己的全名和生卒年月,又把它递给白衣公子,注视着对方皱着眉头,像刚刚欠下巨款一样不情不愿但又隐忍着签下姓名和生卒年月。他满意地点点头,一个点火符箓就地把刚才的契约烧成灰烬。
契约到此就算成了,仆位不可伤害不可违背,不可对主位施展侵略性术法,违反者神魂具灭。这样一来「地支」也耐不了白羡之如何了,自己的头脑信息暂时是安全了。他以前觉得这个契约很鸡肋,毕竟需要死亡年月——死去元知万事空,人都死了还怎么签订契约?但巧合就巧合在这个槽点正是让他记住这种契约方法的关键,而这法子到了地府还真有用。
看着白衣公子蜷起握拳又松开的手,他报之以微微一笑。他抬手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骰子,四周的景象瞬间变化,“魅府”两个破败的大字招牌在阴风中吱呀,属于是送货上门了。
门口还突兀地横着两具尸体,一具就是那没了头颅的秃僧模样,另一具尸体诡谲异常,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扎满了钢针,乍一看好大一团,就像个巨型的银色刺猬。
“拔一根钢针度化一分痛苦,施主,为她拔下一根吧!”
白羡之寻着声音看去,发现是那个秃僧富态的头颅正在说话,虽然身首异处,但依旧笑得和乐慈悲。
而就在下一秒,一直躺在地上无音讯的「地支」飞扑了过来,抱着这僧人尚且在说话的头颅啃咬起来,又长大嘴巴,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竟是直接咬断了头盖骨。一时间,脑浆飞迸,溅得「地支」满头满脸,本就破损不堪的衣物上也粘上了不少。
好的,他现在知道「地支」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的一部分从何而来了。
“小公子有所不知。这僧人是朝廷的司运官,民间叫他们「耄呶」,旁边带着的那女人是「人猬」,拔了她的钢针就要承受一份灾厄,他们用这种方法来赋敛气运,来达成每年“祭地”的指标。这些东西难缠得很,不过在您的空间里就好解决的多了。”
“灾厄”与“气运”二次轮番抡在了白羡之的心头,刚才面对汹涌的杀气哆嗦都不打一个的他,在听到“偷气运”这件事情的时候缩了缩肩膀。作为一个非酋,他心有余悸,又悲从中来。
多缺德啊!
他下意识远离了僧人和旁边的女性“人猬”,把思绪从悲愤中抽离出来。
“朝廷”,在他一个21世纪大好青年耳中天然的刺耳。更别说从他来到地府满打满算也有三天,从意外成为摆渡人到入职培训,再到看直播学习摆渡知识,寻找住处,还未听说过一星半点有关所谓“朝廷”的影子。
不起疑都说不过去了。
这个古代的特有的名词在地府里显得虚浮,白羡之又看了僧人褐色的袈裟暗里的金纹,便也知道此所谓“朝廷”并非空穴来风,“祭地”也应确有此事。
不过更让他感兴趣的还是白衣公子最后说的那话。在骰中空间「耄呶」会变得更容易击败?来到地府这么久,他第一次心里有了一丝真切的期待,如果这事情属实,在摸清它的作用套路之后逢战胜率就会高上不少,在副本里也算是有了一个结结实实的保命手段。
“小公子?白小公子?”
“嗯,我在。”白羡之抽回心思,压下了弯起的嘴角,目光回到白衣公子身上。
“今日不早了,早些歇下吧。九日之后便是“祭地”,“地”下边的集市有不少好东西,莫要错过了。看在白小公子尚是新人,鄙人提醒你这两天去接个副本赚点冥币,到时候多买点好东西提升提升硬件实力。”恢复了倒挂的白衣公子笑得温润,望了一眼天上水流源头处的圆环建筑群。
白羡之怎么看怎么不觉得他是在盼自己好。
但他说的没错,所谓“祭地”不论究竟是什么,他都不想错过这种购买装备提升实力的好机会。仅剩九日,去普通集市上买点道具保身之后,他就得抓紧动身下一个副本了。
他没有浪费时间,趁着精神尚佳,就直接动身前往集市。
「BDR系统提醒您:夜晚早些休息哦。」冰冷的电子音带着诡异上扬的音调,和眼前的一行白色楷体小字一起出现在白羡之感官内。
人在街上走,猝不及防这么一句话着实小吓了他一下,惊吓之余,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BDR系统在副本之外的地府内也能用。
早知道就不弯弯绕绕地找路了,抬头看路标看得脖子发疼。
“金相街,麻烦了。”白羡之对着眼前的小字招招手。
「已为宿主开启BDR系统高阶导航,前方200米进入鼍澧街,请注意让行鬼魅。」
街道与街道之间是平行结构的,仅有两条街廊串其整个硕大的地府一层,其中一条便是鼍澧街,另外一条他还没去过,据说白摆渡人是不被准许走那条街的,具体的原因他初来乍到也不清楚,只有远远观望过,只可惜高高砖墙遮蔽视线,是个什么形貌真是一点也看不见。
他抬头,远远望见原处高高悬起的圆盘状建筑,阁楼层叠高低冥迷,错综奢华,那里更是他还没有被准许可以进入的地方,像是海上硕大的月亮,触之不及,不过大概率在“祭地”那天就可以进入观望。
进入金相街,白羡之抬手带上木质面具,把自己一张温和白皙的脸藏在狰狞的兽面底下,面具的眉心处画着朱砂红点。街道上的人也大多如此装扮,不是很热闹,只有三两行人。
“系统升级!童嫂无欺!……哎!客官新来的吧!系统语音包要买一份吗?”一排木质阁楼前站着商店老板,他身材魁梧,又穿着很厚实的衣服,看着更加壮观,面具之下看不见脸,却能看见对方挤眉弄眼的神色,看得出来面具底下的表情有多夸张。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先一步拉着他的胳膊,过分殷勤地把他往店里招呼。“看看咱这儿都是好东西啊!生前亲人爱人友人情人暗恋对象的语音库应有尽有,活的死的一应俱全。”彪形大汉突然扭捏了起来,白羡之感到对方的视线心虚地从自己身上移开,“就是不知道客官您需要什么价位的。”
白羡之刚想开口婉拒,脑海里就浮现出师无忌绵厚温柔又带着戏谑的声音,心中一动,“都可以”这三个字就鬼使神差地从嘴里溜出来了,他的耳根子不及防地一微热。同时,他还在心里盘算着先前通关支线任务的副本奖励,就感觉手里沉甸甸的若有实体。
嗯,应该是足够的,幸运的话还能有所富余。之前在【藏族天葬】副本里获取的辟邪符箓和空心半佛塑像暂且可以充当进攻和防守的作用,骰子空间——「楼百尺」,在特性探索完毕之后也可以起到出奇制胜的作用。他暂时还没那么需要集市上的武器。
白羡之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把购买师无忌的声音放在了第一位,甚至不惜放弃购买保命道具的打算,而这种需求在听说“系统语音包”这种东西的时候还没个影儿,于是就不免惊叹与“消费主义”的横行霸道,甚至卷到地府来了。
从思绪中走出,他的目光迎面撞见了老板呆愣的目光,再一看,他旋即就明白了老板张大嘴巴的原因——并非仅仅“若有”实体,实体的铜制冥币在他的手中漆里哐当地落下来,几枚还在地上打着旋儿。
“铜钱?!十枚?!十万冥币!”老板惊呼,又咳两声装作无事。索幸街上人少,这个老板的门面更是门可罗雀。
白羡之:“……”看来财不外露这点他是做不到了。
“师无忌,我的师父。十万块以内都可以接受……要最真实的声音。”
“好嘞!”老板问了白羡之的生辰八字就转身麻利干活去了。而不一会儿,他就愁眉苦脸地回来了,说看得到愁眉苦脸,是因为他脸上的兽皮面具都因为难过而皱缩了。
“没找到吗?”
老板刚准备摇头,就听到楼上传来一个温和内敛的声音:“我来找你了。”
这声音他在熟悉不过,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