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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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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幽深,簌簌飞雪在廊外形成雪幕,阴蒙蒙的天仿佛挨在屋顶上,转角处檐铃阵阵,余音随风远去。

廊上遥望过去,便见两人一前一后,皆是脚下生风。

卫子羡抬眸看着前面已经下阶走进风雪中的小姑娘,眼中黑沉一片,他敛眉低头撑伞的几息之间,眼底已是清明一片,仿佛方才外泄的情绪只是幻觉。

他几步追上谢棠,将伞往她的方向倾斜几分,蹙眉看着她单薄的衣衫,温声道:“冷不冷?”

谢棠当没听见一般,并不理会他,只是脚下更快了些,出了伞去,将他留在身后。

卫子羡自嘲般扯了下唇角,还是上前将她罩在伞之下。

片刻,到了前厅后门处,谢棠提裙欲上阶,卫子羡一把抓住她的腕子。

苍翠竹林之侧,青年清隽眉眼如身后竹叶上新雪般干净冷冽,俊郎面容难得严肃些许。

谢棠仰面看着他,水盈盈双眸之下隐隐含着几分担忧与怒火。

她的担忧为着李砚书,怒火却因着自己,令卫子羡心底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

他压下情绪,注视着她的双眼,低声道:“进去之后你在屏风之后不可出来,亦不能出声,今日他李家有错在先,我定会为你讨个公道。可听明白了?”

谢棠垂着眼,轻声应下,随手挣开自己的腕子,径直走了进去。

她今日着了件鹅黄的袄裙,在白茫茫的天地间,亮眼又娇俏,卫子羡看着她的身影走进屋中,沉默片刻,才绕到前边去了。

谢棠捏着帕子看向屏风之外的人,今日来的是崔氏和李勤,并没有李砚书的身影。

须臾,卫子羡迈步进来,坐在椅子上的二人顿时起身同他行礼。

彼此寒暄罢,卫子羡坐在上首之位,李氏夫妇亦各自落座。

女使奉罢茶便退了出去,只余他们三人在。

李勤扯了几句无伤大雅的话,卫子羡笑着一一回应,半点都滴水不漏。

这些囫囵话来来回回说不到自己想听的话,谢棠颇烦这些,耐心逐渐告罄,站在这处临门窗都近,北风顺着门缝进来,未几手脚都冰凉了起来,她不由得在一旁跺了跺脚。

卫子羡余光看到她动作,拿着茶盏的手微顿,随即将茶盏搁在一旁小几上,上好的汝窑盏发出轻微碰撞声,却将下首二人惊的动作僵住。

卫子羡扫过他二人面容,含笑淡声道:“衙门还有事,二位要是没事,不若今日就到这儿,改日再聚。”

“等等。”崔氏急急看了一眼李勤,示意他张口,后者一脸的难堪,将手中茶盏放下,看着上首歉声道,“今日叨扰世子了,确有一要事还需同世子商议,还请世子容我说明。”

卫子羡余光看到那屏风后的身影微动,他扯了下唇,淡淡收回目光,颔首道:“李大人请讲。”

卫国公府到底是汴京城极为有头有脸的人家,卫子羡通身矜贵,但素来温和端方,谦逊多礼,李勤以往每每见到他,他更是温和以待,如今日这般冷冽的声音和面无表情的面容,确实是实为罕见。

顶着他平静的目光,李勤背后竟也无端的生出一股寒意来。

与崔氏对视一眼,李勤这才将私下斟酌了许多回的措辞,缓缓道出口:“华亭县君贤良淑德、性情温良、家世淳正,在贵府长大,更是亭亭玉立,才貌过人,汴京难能有出其右者。”

他继续道:“两姓联姻,能结秦晋之好原是好事,只是犬子砚书,尚未得功名,只是一介小小书生,性子又沉闷无趣。不论是容颜,还是性情、家世,都不堪与县君相配。今日来贵府,是想……想着这桩婚事要不就就此作罢了。”

卫子羡呵笑一声,面色黑沉到能滴出水来,身子缓缓前倾,双肘置在膝上,两手交叉搭在前方。

那双锋利的凤眸满是冷意,语气极冷:“退婚?”

崔氏连忙站起来说不是:“世子,这件事是我们办的不妥,只是我们李家清贫,谢姑娘过门只怕怠慢了她,依国公府的门第,谢姑娘便是王妃都做得……”

话未说完,便见上首之人的脸色更差了,卫子羡冷冷看着她,嘲弄道:“王妃做得,你们李家却嫁不得。依夫人之言,你们李家是比王府都要好不成?”

这话可是大不逆,崔氏面色陡变,连忙摇头说不敢,“我……”

李勤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静,道:“世子,这桩婚事是我们对不住县君,我们愿以金玉作赔,求得县君谅解,在外也说是国公府退了亲,以免污了谢姑娘清白。”

谢棠听得胸腔怒火翻涌,她稀罕金玉吗?谁要他们拿这些俗物来赔礼道歉。

一时气急就想冲出去当堂质问,孰料脚步才抬起,外面便“啪”的响了一声,谢棠顿时清醒过来,脚步也收了回去。

她往外一瞧,却是盛怒的卫子羡一掌拍在桌上,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形高大,压迫感极强。

谢棠心间怒意也被惊得消了几分,愣愣看着他。

“既知会污阿棠清白,当初你们又为何来托媒人说合,非要求娶。”卫子羡缓缓踱步下来,站在堂中,寒声道,“外面都传的沸沸扬扬,大人不必在此遮遮掩掩。”

谢棠听得却迷糊,外面传扬了什么?听这语气,怕是与李家有关,隔着屏风她看向李勤,他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卫子羡冷笑一声,极为隐秘的看了眼谢棠所在的位置,很快转回目光,扫过李氏夫妇,扬声道:“闻得贵府郎君已觅得良缘,还是指腹为婚,自幼青梅竹马,是也不是?”

“世子……”

谢棠只觉脑中嗡鸣一声,那几个字眼在耳中反复响着,挥散不去。

指腹为婚,青梅竹马。

既是如此,那先前李砚书待自己情真意切的模样,难道都是假的吗?

半晌都听不见外面动静。

谢棠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心底最后一点希冀都没了。

看来这指腹为婚是真的了。

不行,她要找李砚书问清楚,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非要与他成亲,可是从前崔氏几番催促,李砚书也对她热络真情,与他长久相处下来,因他性情秉性,她也生出好生同他过一辈子的想法。

她才殷殷提出要他早日筹备婚事,彼时他满面的欣喜是真,可今日他的爹娘却在这里说着要退亲。

孰真孰假,她也有些分不清了。

她看了一眼李氏夫妇,转身便提裙离开,旁人说十句百句都不作数,她要亲自问李砚书。

便是退婚,也要他亲自说出口。

后门处鹅黄的身影一闪而过,卫子羡拧着眉,神色不悦,也不欲再多说。

“此事非我一人能做主,这亲当初是同我母亲所议,也须知会阿棠,今日就到此,有了着落,我会遣人知会二位。”

说罢,他便拂袖越过两人离开。

他绕过那丛竹子到后门处,青石板小径上落下一串远去的脚印,卫子羡伫立抬眸,抱臂看着那远去的身影,眸子微眯。

他对谢棠再了解不过,知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也清楚她肯定是去找李砚书了。

但这都无碍,谢棠今日注定是要失望了。

***

小厮再次传信进来时,李砚书捧着书的手微滞,仿佛就连翻书的气力都丧失了。

他抬眼看了眼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哑声道:“她还是不肯离开吗?”

小厮为难道:“郎君,谢姑娘说,您何时见她,她何时回去。”

李砚书轻笑一声,他喜欢谢棠这种真性情,也爱她这种性子,只是……

他将书丢下,起身往外走,拖也没用,在他应下爹娘和舅舅他们的提议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迟早会面对这情景。

只是没想到,阿棠来的这么快。

今日天这么冷,他已经悔诺伤了谢棠的心,要是再令她伤了身,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正是昼短的时候,加之今日阴沉的天,天地间已是昏暗一片了。

看清谢棠的一瞬,李砚书却觉着周遭都亮了起来。

他脚步滞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般,难以前行半步。

他怕这就是今生最后一面,便恨不得多看谢棠几眼,好将这时刻拉长些,能将她的容颜印在心中。

“李砚书。”

少女清亮的声音忽然唤了他一声,却是谢棠已然看到了他。

李砚书有些失望的叹息,缓缓向她走过去。

他一副躁眉耷眼的模样,憔悴万分,与平素大不一样,谢棠心生疑窦,直言道:“你爹娘要退婚,你可知晓?这其中可有隐情?”

到底是惦念着他是迫不得已的,只要他肯说,她就能好生同他商议筹谋,一同解决了这些事,今日之事她也能一笔勾销。

可沉默半晌的李砚书却看着她道:“阿棠,是我对不住你。”

谢棠心凉了半截,她压下满腔复杂情绪,仍是轻声问他:“可有隐情?”

李砚书鼻腔酸涩不已,他如何看不分明谢棠的意思,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中之人陷入险境。

他深深看了谢棠一眼,躬身作揖,歉声道:“对不住,是我辜负了你。”

谢棠没有应声。

李砚书攥紧手,想起爹娘先前嘱咐的话,他眼前逐渐模糊,都有些看不清地上的雪了。

喉咙里像是灌进了风雪,滞涩难张口,许久,他才一字一句道:“我才疏浅薄,春闱之后怕轻易难得高官厚禄,但若是能攀上国公府便能借着贵府东风,谋得一官半职,往后官场也能平步青云,这才同姑娘提亲。”

眼前已经什么都不看清了,他甚至都没法过多思考,只缓缓吐出那些锥心之言:“临近婚期,我见姑娘对我动了芳心,可我……可我其实是心有所属的,我实在是不愿令她伤心,只好辜负姑娘。”

直到说完,他仍躬着身子,没有起身。

谢棠看着他墨发上沾到的雪花,看他在寒风中被冻到发红的指节,她别开眼。

最后一遍问他:“你所言当真?”

李砚书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便让我……”

“够了。”谢棠制止他,扶起他的手。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的一瞬,李砚书心中更是酸涩不堪。

眼前逐渐清晰,他看着谢棠明艳娇俏的脸庞,双唇微动,禁不住往前一步:“阿棠。”

谢棠冷眼看着他,随后扬手便是一巴掌,在这寂寂之地显得尤为刺耳。

随即转身便走,再也不曾看他一眼。

“往后你我两清,再也不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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