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地,苏酒才明白为什么沈临澄要带于森染来了。
“随便挑啦,不用客气。”于森染蹦下车厢,进了公司就跟进自家似的。他一路带着苏酒和沈临澄,沿途介绍咖啡机的成品模型。“这几款是新研发出来的样式,相对来说会更加便捷和灵活一点。你们看吧,看好了和我打个招呼,我立马打包送你们店去。”
咖啡机没那么贵,冲高了也就小十万。别说一台了,要苏酒把这所有的咖啡机包下都不是什么问题。
沈临澄虚报价格。
“手怎么样了?”苏酒还在逐个机子看过去,沈临澄却跟在身边问道。
苏酒返过头来,举起自己的手,只好再次强调道:“那个热水不是开水,没多烫。现在真的完全好了,我觉得。”
说罢,他指着一台机子,和于森染说:“这个怎么样?”
旁边有个秘书走来,直接拿了个文件摆到于森染身边。于森染随手签下了名,应道:“当然可以!现在就送过去吗?”刚说完,他就把文件夹甩给沈临澄,挑眉:“我够仗义吧。”
沈临澄都不用打开来看就知道是什么,他单手接过,和苏酒道:“那等会就把这个摆上,其他的放仓库。”
苏酒点头:“行。走我账?”
“嗯?”于森染面露疑惑,“走账?”
苏酒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不走他账走谁账?
“这些都是送你们的啊。”于森染一头雾水,他又把沈临澄手上的文件夹抢来,翻开给苏酒看,“瞅瞅,全送给你们店的。苏酒,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我让你挑的意思是,让你看看那个顺眼,就哪个先用。”
文件夹里的合同标好了一切,于森染已经把这一层楼的东西都送给沈临澄了。
苏酒:“啊?”
“他想和你交朋友。”沈临澄顿了顿,觉得不妥,又道,“要走账也是走店里的帐。”
苏酒闻言,看了看沈临澄,又看了看于森染。他沉默一会,像是出了神。直到于森染准备戳他,他才回答。
“好。”
有员工已经把咖啡机搬上后备箱了,于森染在那交代其他的事,而苏酒和沈临澄单独待在一块。
“我是不是看起来很不靠谱啊?”没来由的,苏酒问道。
他换了下视角,可能在沈临澄眼里,自己就是冒冒失失,还没有什么边界感的人。
苏酒自来熟,这是真的。但自来熟不代表没边界。
麻烦别人,给别人带来困扰是件很难受的事。
苏酒觉得自己给沈临澄带来的麻烦比便利要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很难受。
“对。”沈临澄回道。豪不委婉。
苏酒:……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改?”苏酒问道。
沈临澄靠在车窗外,抱胸道:“我希望你先把你自己放首位,工作不及身体。”
苏酒“嗯”了一声,愣住了。
他还以为沈临澄会让他做事之前要仔细检查,不准毛手毛脚那些话呢。
“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那么我就需要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沈临澄别别扭扭地说了句既不严肃又不温柔的话,他嗓音压得很低,褪去了商量的气息。
苏酒脱口而出:“协议里有写这条吗?”
沈临澄噎住,随后缓慢地回道:“我认为即便没有,也是应该要做的。”
他的眼神肯定,肯定到苏酒都觉得有点不正常。
苏酒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过这种程度的,除父母亲人以外的人的关心了。
一刹那,他的思绪闪到了七八年前。
某个昏暗迷幻的夜晚,炫彩的霓虹灯印在眼前,怎么甩都甩不掉。
周围充斥着黏腻温热的气息,粘在他身上,像是要困住他的脚步。
朋友揽过他的肩,笑着对他开玩笑。我肯定要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啊,谁不知道你是苏家金贵的小少爷啊?碰坏一根手指头我可赔不起!哈哈哈……
那是,让你倾家荡产都不为过。
苏酒那时候这么说的。
那时候他以为,朋友前半句是真话,后半句是玩笑。
所以他自然也回的玩笑话。
只是没想到,原来朋友前半句才是玩笑,后半句是真话。
把玩笑当真可能不好受,但把真话当玩笑,就是真不好受了。
后来,苏酒以其之道换彼之身,理所当然地把对方逼走了。
只是从那之后,除了柒淮,苏酒就再没听过谁和他说过这么关心的话了。
虽然柒淮嘴上也没说过。
难以相信,他和沈临澄认识才不过几天,沈临澄就这么……真诚了?
“我很好奇,于森染说你以前混。”苏酒凑过来,小声问道,“能和我描述一下吗?我想象不到唉。”
沈临澄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远处的于森染,嘴下好像轻微地“啧”了下,然后回道:“上车说。”
他拉开车门,让苏酒先进去。随后绕到后备箱,砰地一下把盖子盖上。
等坐回到位子上,他直接启动引擎,和于森染打了声招呼就开走了。
“嘿!卧槽。”于森染回头一看,哪还有车的影子,只剩下车尾气了!他剁了下脚,“你等着,我还会再来的!”
身边的秘书目瞪口呆:“沈总以前,好像不这样……”
“哼,不这样还哪样?”于森染白了一眼,随后自己走了。嘴里喃喃的话没让别人听到,“狗改不了吃屎,见色忘友的负心汉。”
当然,这话他敢私下说说也敢到正主面前说说。只不过沈临澄把苏酒捞走了,为了兄弟的终身幸福,他还是不说了。
“我不算一个好人。”沈临澄打着方向盘,缓缓道,“今天我可以是个书咖的老板,明天我也可能是某个高级会所的贵宾。很多人对我的初印象都是涵养好,他们热衷于奉承,但如果要我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讨好,很廉价,很无趣。抛开涵养谈,我以前的确是个喜欢‘混’的人。”
“以前去参加过家庭聚会。”沈临澄从后视镜处看了眼苏酒,接着说道,“有人夸过我,说我天生就是经商的料子,适合跟随父母的脚步,带领企业走到金字塔——太假了。我听到一半都想走人。”这种一看就是想接着他给他父母搭关系的人,沈临澄通常不屑一顾。
那时候应该是在小学,和他搭话的人为了和他打好关系,还把自家的孩子安排到他学校,想凑成一对“青梅竹马”。
所以沈临澄在拿到对方的情书后,看都没看就直接把情书交给了老师。
老师知道他和对方的身份,不敢自己做主。沈临澄的要求很简单,把双方家长都叫过来,当面解释。
那封情书一看就不是女孩写的,上面的辞藻太过华丽,包装太过,实在太假。沈临澄从头到尾就懒得拆穿,毕竟女生叫他名字都结巴。
索性,沈临澄不动声色地把这事闹大。断绝关系最简单利落的方式,就是把难堪的事情抬上台面。
对方再也不可能靠着他攀关系,他以后也不用费力气去接受不明不白的情书。而事情过后,他依旧一身轻。
“然后呢?”苏酒问。
“然后?”沈临澄回道,“然后我叛逆,出来开了家书店,自力更生。给他们划出了一条意想不到的路。他们都占不到我家便宜。”
“你这确定是‘混’?”
“没太出格。”沈临澄道,“我心里有情绪,但不太会在面上表露。”他轻踩刹车,停在白线外等红绿灯,望了眼窗外的景色。
“不过有时候除外。”
苏酒没听清,耸了下肩,倒回了座位。
“于森染是不是在虚假宣传你?”他道。
沈临澄:……
“不是。”
说曹操,曹操又来了。
电子屏上显示于森染的来电。
沈临澄似乎不想再多说了,一见电话来了就摁接听。
听筒是外放的,苏酒也能听到。
“阿澄啊。”电话另一头的于森染道,“你看你,走太急了。我都忘记和你说件事了。”
“什么事?”
“最近应该有个宴,我觉得你爸妈可能会在当天才告诉你。我提前给你透露点风声吧,免得你到时候不知所措。”于森染那头有翻过纸张的声音。“你好像有个啥表弟要回国了,姓什么来着……”
苏酒从兜里拿出了蓝牙耳机,准备给自己戴上。
沈临澄疑惑地回忆了一下。
他出国的亲戚还挺多的,要是每个回国都要他们家去迎接,那他家就可以去当前台了。
不过能弄出那么大阵仗的,好像也有那么几个。
“华吗?”
“哦,是姓华。”于森染的声音和沈临澄一道而出。他进一步确定道,“华拾雾。”
“谁?”突然,苏酒的声音插进来。
沈临澄闻声看去,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酒的手还停在半空,他皱起眉头,眼眸里泛着点不一样的光。
“谁?”苏酒又问道。“谁要回国?”
“咦,苏酒你也认识他吗?”于森染似乎很震惊,因为“华拾雾”这个人的名声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无论如何,按理来说,苏酒都不会和他攀上交情。
“华拾雾回国?”苏酒见沈临澄没回他,主动凑到电子屏那去,“于森染,他是华拾雾,拾金不昧的拾,雾气的雾。那个华家的私生子?”
“……”于森染感觉不对劲,他忙打了个手势,让秘书去找苏酒的相关资料。然后谨慎地确认道,“是的。不过华家现在已经承认他的身份了。”
秘书常年跟着于森染,手下有不少一级资料。苏酒的身份并没有层层加固,秘书稍花点时间,也找到了。
于森染这才看清苏酒的身份。
淦,他一直以为这校友就是个和他一样的普通打工社畜鬼呢!
电话另一头,苏酒倒吸一口气。
他移了下眼,恰巧看到后视镜里那双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哦好,谢谢。”苏酒回完于森染。心下深吸一口气,倒回了座位。
耳机终于被挂在了耳朵上。
苏酒把声音调到最大,随意点了个助眠歌单就闭上眼睛,拒绝一切与外界交流的机会。
沈临澄回了个好,然后默默挂了电话。
马路上的绿灯亮了,沈临澄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向前开。
他重新看了看苏酒。
苏酒的眉头一直是皱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