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老水官走上前来，和圣人详细汇报了漳江水位上涨情况：的确是水灾来临前的预兆，应当早做预防事。
其中一位懂气象的老水官还补充：“圣人，以老臣所见，从未来气象来看，下个月中旬开始，邺都将有持续大雨，且秋雨连绵，雨势又猛又急，届时再做洪灾防范便来不及了。此事宜早不宜迟。等到邺都大规模降水来临，便悔之晚矣。”
姜帝转向水部，看向下方的水部司二人，怒斥道：“孟循、韩崛，朕将水部司交给你们，你二人就是这么给朕管的？”
水部司郎中孟循、水部司司水韩崛忙不迭地跪下陈情：“臣等该死，未能及时更新邺都水位数据，臣等难赎其罪！”
见圣人因水部事发怒，徐望尚书出列，舒颜见章大人也跟着出去了，便跟在章大人身后。随即，工部诸人都跪在殿上请罪。
“徐望，你起来。”圣人语气稍缓，向一旁的宦者令道，“给徐尚书赐坐。”
内侍们很快取来软垫，徐尚书谢过圣人体恤，随后坐在了下方。
虞部司郎中章荣大人和司虞夏崇大人也在瑟瑟发抖，不知圣人会怎么处置虞部。他们二人深知，若是洪涝事当真发生了，邺都数十万百姓生灵涂炭，身为虞部司的主官，他们两个就是加起来有二十个脑袋，都不够圣人砍的。
“传旨，孟循、韩崛，革职，案子交给刑部审。”
“虞部司众官，虽未能时时警醒，但补救及时，章荣、夏崇罚俸三个月。”圣人指向下方的员外郎，道，“舒颜。”
相较水部司的一下子处理了两位主官，撸秃一位正四品和一位从五品官员，还要入刑部受审；虞部司只是罚没主官三个月俸禄，根本不值一提。
章荣大人甚至有点欣慰，还在心里对舒颜改观了一点：不愧是舒安民的闺女，到底是有点东西。
反倒是夏崇大人，因为被迫承了舒颜一个情，心情差到比昔年西河军打了败仗还难受，一股牛劲憋屈地没处使。
舒颜上前，道：“臣舒颜，拜见圣人。”
“为什么会想到去测量水位线？听章卿的意思，这不是他给你派的工作任务。”姜帝发出垂问。
“回圣人，臣不敢隐瞒，臣本是去记录邺都蓄水池之事的。”
“哦？这倒新鲜。”姜帝越看这年轻的榜眼，越觉得有趣，“那蓄水池又有何特别的？”
少女简要地说明了一下五年前云中景县的火灾之事，引得工部司的汪大人多看了她一眼。
“章大人才高德满，体恤臣年幼，只交代臣做一些整理文书的轻松任务。可臣看虞部司诸位同僚们终日皆忙于伏案工作，顿觉羞惭，以为自己更加不可懈怠。臣在检录文书之时，无意发现许多数据已经是十几年前的老数据，多年未曾变动，这才想到去更新。”
“臣观测到，如今邺都蓄水池，需要修补维护的有九处，需要新建的有十六处。只是当下我朝当以防汛事为重，臣实担心邺都会有洪涝事。”
“舒卿，你可有好计策？”姜帝灵魂发问。
“回圣人，臣以为，我朝可效仿蜀相故事。《丞相令》有云，‘按九里堤捍卫都城，用防水患。今修筑竣，告尔居民，勿许侵占损坏。有犯，治以严法。令即遵行。’水灾事在即，当严之、慎之；我朝可在漳江流域沿途设下塘马，令水官、水吏们将水报段段相传，以示中下流沿途军士、民夫，提前告知他们该如何应对。漳江流域及以下的赵县、定县、魏县等九县的水闸当尽早放开排水，必要之时，当九闸齐开，次序递进，引水入海。灾难在前，姜民更该万众一心。”
提起蜀相，无人不知。这位前蜀的国相用尽一生，将西南十二郡建成天府之国：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沃野千里，世号陆海；蜀相之后，蜀地便成了历代帝王问鼎中原的必争之地。
说起来，姜帝与蜀相，祖上还有些隔地远了点的君臣之谊。
“圣人，臣舒颜请命，上防汛前线。”
少女盈盈跪倒，再拜君王。
章荣大人微露担忧神色，自己虽然与舒安民没有交情，却也是敬佩他的为人的；如今他的独女在这都要为民请命、亲赴如此危险的境地了——若是舒颜不能活着回来怎么办......自己是不是该拦一下？
却见隔壁的夏大人微微抬头，这是他第一次，用正眼打量这个年轻娘子。
章大人二次犹豫之际，龙座上的圣人开金口了。
“好！舒颜，朕升汝为从五品司水，调汝进水部，参与这次的防汛事。再给汝配两个主事，三个令史。若汝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圣人展现了一下他的天恩浩荡。
“臣舒颜，谢圣人赐。臣斗胆，请圣人调水部司百里菽、虞部司元妙仪予臣。”
一旁的宦者令上前，告知了圣人这两位是什么人。
“准。”圣人很是爽快。
“臣舒颜，再拜圣人，谢圣人赐。圣人万年，大姜万年！”
及至少女从宫门出来之时，新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奉天承运天子，诏曰：今工部员外郎舒颜，聪敏谨慎，素怀馨德，测水有功，进献良策，朕心甚慰，擢舒颜为水部司司水，位居从五品，另升水部百里菽为水部正八品主事，虞部元妙仪为水部正八品主事，望汝等勤勉为功，忠君爱民、为国效力。钦此。”
少女一出宫，就撞上兄长那双通红的眼睛。
“阿颜，你去哪了......哥哥都快急死了！”舒蓝泣不成声，抱着幼妹在宫门口抹眼泪。
舒颜身为朝臣，十分有着为君臣子的政治自觉，想着不能在这流泪，赶紧将舒蓝扶上马车，命舒亭管家快快驾车回家。
还有就是，舒蓝臂壮有力，她真的在阿兄的怀里被勒地喘不过气了。
“哥，哥，”少女也是第一次见舒蓝哭，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没事了，没事了，哦对，圣人还升了我的官，我现在是从五品了！从从六品到从五品，足足两个阶诶！哥，你看我厉不厉害？”
“呜呜......要不是我知道你不愿意困在后宅里，我定然让你把这官辞了，免得整日里担惊受怕的！呜呜，阿颜......”
姜帝有几万个官吏，可他舒逢之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啊。若是丢了，谁给他补？
舒蓝一路哭，舒颜一路哄。
快到舒府了，舒颜忙给阿兄擦擦眼泪，不能丢了舒三公子的面子。
马车抵达舒府，舒颜拉着舒蓝下了车，便往北院议事厅奔，并让哥哥先回去休息。
舒家人如今被沈如玉整整齐齐地“锁”在议事厅中——除了身怀有孕的连绢，被沈如玉强硬地送回了房歇息。
苏乐命厨房取了个鸡蛋来给舒安国消肿；舒绿舒白则是一般地着急，二人眉头都拧成了一样的弧度；舒橙、郭绯二位姑嫂在向真人祈祷，希望妹妹能平安回来。
“伯父伯娘、阿爹阿娘、堂兄堂嫂、堂姐、大哥，我回来了！”少女飞快地念出一大堆人名，步入北厅。
舒府众人悬着的数颗心终于落到实处，众人一拥而上，看得阿颜身上没有伤，面上也不见悲意，甚至精神也很不错，才放下心。
“圣人已遣人查证过，洪涝事是真，很快就要开始部署防汛工作了。哦，圣人还调我进了工部水部司，升我为从五品水部司水，明日便要上任了。”
少女深知家中之人必然存了一肚子的问题，便也捡要紧的讲了。
舒绿不由一惊，他十六岁中举，十九岁进户部，先后供职于户部金部司、户部司、支部司三司，宦海沉浮十余年，一双手也不知道打磨光滑了多少粒算盘珠子、算完了多少账本，才升至支部司郎中，位居正六品上；倾之入朝才半年，竟已连升两级，从从六品中升至从五品中，这效率，简直比年终算总账时，他们支部司打算盘手速第一的金掌固还厉害！
舒白则是十分赞赏，新朝初立，短期内圣人定然不愿再动兵戈。没有战争，将士们也就无法立下更多的新军功，他这偏将的位置，这几年怕是挪不动道了：不止是他舒恒之，兵部和朝中的其他将官们，也是如此。
现如今的朝堂之上，只有文官，或可一搏；舒白正愁家中无人可用，不想亲妹这么快就让圣人看见了，还连升两级，他这做哥哥的，心下大为感动。倾之如此争气，当真是舒家之福——不像他那个没用的弟弟逢之。
想到这里，舒白对舒蓝更不满了。
女儿平安地带着升官的好消息回来了，一整晚都未显露出愁态的大农令舒安民，此刻的眉头却是紧锁了起来。
阿颜如此说，也就是表示......今岁真的会有洪涝事。
邺都万民的麦子该怎么办，洪灾过去，会不会饿死很多人？
舒安民顿觉愁云惨淡，只能寄希望于今岁防汛措施齐备，上天有好生之德，让邺都百姓平安度过这一场劫数。
众人都在为舒颜的升官感到高兴，舒橙和郭绯则是缠着舒颜问今日的见闻，少女一一作答，姑嫂二人又是为她开心，又是心疼她；
北厅气氛和乐融融，却被一句冷冰冰的话打破。
“倾之，你入朝还不满半年，资历尚浅，圣人不会因为这些就升了你的官，这分明是赏赐些黄金珠玉就能打发的事；你还答应了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