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举王储之事还在进行,由于长安君齐恕在汜水的一系列动作,使得投举她的人增加很多,一些原本投举公子兼的人,竟私下里到府库改了投举意向。
公子兼闻此气急败坏,对老瞿平的怨念可不小,若不是他将自己家财捐出去,引得一批追随他的人也捐出去,此次投举,他必大获全胜。
而到长安宫谒见的人又多了很多,齐恕如以往一般端坐于正殿之上,对来访之人给予礼遇,其中还有不少因为齐王求贤令来到齐国的士子。
他们中有的人来得早,已经在招贤馆中住了月余了,有的来得晚,雪尽春归后才来到泠都。
据公孙斗说,此次应求贤令而来的士子前后才来了四五十人,皆因山西士子皆知,齐国贵胄排斥外邦人。
来的士子一部分住在招贤馆,一部分自己在外面客栈住,剩下的人都住在公子兼府上,这正投了公子兼的长处所在,他最拿手的也是“礼贤下士”,也因此,在齐恕声名大躁的时候,公子兼才能扳回一局,又“不知是谁”在国中传扬她在白下城刑杀国民的事,刻意引导将她描述成小小年纪就血腥残暴的人,是以她目前在国中,评价两极分化。
齐国老贵胄排斥外邦人,有不少人来到齐国后,最先做的事就是去拜访老贵胄们,疏通关系。略有家资的早已带着礼挨家拜访了,齐恕回来后,自然也到了她这里。
接连数日,齐恕接见了许多人,然而结果却不尽人意。
她的日子进入了规律的循环中,晨起练剑,去青卢宫听朝臣们和她的父王议事,在青卢宫用完早膳回到长安宫给星官奚打磨镜片,公孙斗忙着招贤馆的事,已经很久没有给她上过课了,阙涟也告假回家,只有她自己从早到晚独自学习。
她也趁此时日,终于给星官奚磨出了两片一模一样的凹透镜,大功告成之日,星官奚将两片镜片放在眼前,眼前的阴翳不再,他终于重新看清了这个世界。
星官奚捧着两块镜片双手颤颤,眼中腾起一片热雾,难以置信他患眼疾这么多年,竟然还能有复明的一天。
“君上……”星官奚哽咽,向齐恕深深行一礼,“臣谢君上。”
齐恕坐在案前微微笑道:“星官奚竟然也会有如此情真意切的时候。”终于不再是流于表面的敷衍了。
“瞎眼复明如断腿再生,如此大恩,怎能不情真意切地道谢。”
“但这只是半成品,还差一副框架将这两块镜片固定便于戴在眼睛上。”
“还差怎样的框架,臣可以做。”
齐恕递给他一张帛书,上面绘制着镜框图,“此框要能将两镜片牢牢固定,镜片外有无外框皆可,但要使固定后的镜片中心与双眼中心一致,还要足够轻便。”她想了想又说,“最好还能兼具美观。”
让宽袍大袖的“古人”戴眼镜,齐恕光想想都觉得十分违和,极度不搭。
星官奚收下绘图,振奋道:“此事臣定能办妥。”
星官奚带着图回到家,遍寻能工巧匠,经过数日的昼夜不眠的尝试,终于做出了一副镜框。
当他带着镜框去向齐恕汇报时,结果完全出乎齐恕的意料。
原本以为制作出来的镜框或许会笨重突兀,即便做得不错,估计也如明代的“叆叇”一样,“长绳双耳系,横梁一鼻跨”,脑门还有一点“额托”,看起来突兀奇怪,但当星官奚拿出成品,没想到竟然被制作得极其精巧玲珑,没有螺丝也能使两条腿转动,框架放在手里竟十分轻便,并且还在原图的基础上改进,使镜片还能取下再装上去!框架轻细仿若无物,架上雕花如核中刻舟,天工巧夺、神工鬼斧!
这真是,高手在民间,永远不能轻视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力量。
“你带上,我看看。”
星官奚兴奋不已,依言戴上,眼前霎时清晰,从前雾蒙蒙模糊不清,三步之外人畜不分,要眯着眼才能勉强视物,如今好似恢复如初。
齐恕在他脸上打量了半天,镜框颜色与他的肤色选配得当,竟然觉得还挺合适,不住直点头。
星官奚道:“臣有一事不明,还望君上赐教。”
“你是想问为何水晶片能使视物能力恢复?”
“正是!”星官奚满脸恳切,“如臣这样患有眼疾的人不在少数,有的人眼疾会自然好,而大部分人只会越加严重,访遍名医都说是不治之症,君上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令臣复明如初的。”
齐恕便跟他说起这人的眼球构造,凸透镜与凹透镜的原理,真假近视等,还跟他说,每个人的眼球凸出程度不一样,所以眼疾的严重程度也不一样,用水晶石片打磨成凹透镜,也需要根据每个人的眼球来定制,并不是一副镜片就能解决所有人的问题。另外,白内障不属于此列。
“所以每个人的眼球不同,能视物的远近也不同,怪不得有的人能视远而不能视近,有的人能视近而不能视远。”
“能视远而不能视近者,可称为远视,能视近而不能视远者,如你这样的,就称为近视,并且眼球的形变超过其承受的限度,损伤几乎是不可恢复的,所以医者断定为不治之症,只能借助于水晶透片。对于近视者,要用水晶凹片矫正,就像你这样的,对于远视者,要用水晶凸片矫正,因其严重程度不同,镜片的厚度也不同。”
星官奚又问:“那是否有一套规则,能够测算每个人的需要多厚的水晶透片?”若是像他一样一点点的试,也太耗时耗力了。
“有。”齐恕很认真的回答他,星官奚一副愿闻其详洗耳恭听的样子,齐恕又将视力表如何测视力,如何根据视力数据做眼镜片跟他说了一遍。
“不过这具体的实施与计算之法,我没有做过,只能说个大概,若要得到计算之法,应当是要找一批人进行测算,总结出其中规矩。”
星官奚若有所思,然后深以为然,但是又半信半疑地问:“臣还有一事不明。”
齐恕示意他说。
星官奚问:“君上如何得知这样的造化大道?”毕竟她也没多大岁数没多少阅历,在缙国做人质时听说行动都受限制,也没有名师教导,况且当世的名师名士,也没人能解决这个问题。
齐恕想了想,忽然想起上辈子上课的情形,那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她笑道:“梦中偶得。”
星官奚明显不信。
齐恕知道他不信,这个星官奚真是有科学精神,从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仙人指路,但她也无法解释人活了两辈子这种事,她都不知道自己算穿越还是算带着记忆投胎,只好随意道:“你也可以不信。”
星官奚虽不信仙人指路梦中偶得之说,但还是信她说的这套道理,原本坐在她对面,忽然直身长跪,恳切道:“还请君上将这测目图教给我!”
对于一个痴迷研究学习的科研人员,一知半解最让人心痒难耐了,求知若渴是他们的本性,攻坚克难是他们的骨气。
以前眼睛看不见,被迫从他喜欢的司天台离开,去做一些整理文书洒扫之类的活,如同离开水的鱼,看似还活着,其实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齐恕乐见一条死鱼又活过来,便又将视力表介绍给他,又给他解答为什么要用三横一竖的符号,可不可以用其他符号等等,还顺带解说了一下如何科学用眼,预防视力变得更差等等。
向姬来时他们谈得高兴,笑盈盈道:“你们在说什么,说得这样认真。”
“在说怎么改善视力。”齐恕脱口答道。
星官奚起身向向姬行礼,戴上眼镜,头一次看清楚了这位甘义夫人的相貌身形,然而美丑不在他的眼中。
星官奚向齐恕拱手询问:“君上,臣可否将此水晶镜传给其他患有眼疾之人?”
齐恕笑道:“若有绵薄之力,先生但用。”
星官奚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脸上遮掩不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齐恕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讥笑道:“小人之心。”
星官奚没想到这也被她看穿了,讪讪笑道:“是臣小人了,以为煌煌贵胄,都是贪图利益之人,有此技艺定会用以谋利求财,不意君上竟如此……”
“如此大方?”齐恕哂笑,“我所爱者,爱我江山,爱我万民,爱我君父,爱我良臣,钱财如粪土,名利似云烟……算了,说了你也不信。”因为她也不太信。
星官奚愈加惭愧。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把今日所学记录下来,好研究齐恕所说的近视远视,凸镜凹镜与测目图等,匆匆长揖一礼,便要告辞。
向姬挽留道:“这就走啊……我还做了蜜酿……”
“不了不了,下次再来。”他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说了,生怕多说几句多耽搁一会儿,就把刚才长安君教他的东西忘了。
向姬不无失望地目送他离开,行至门口,星官奚忽然又折回来,向姬立即又高兴起来,他却是为了问齐恕,他眼睛上戴的水晶片要起个什么名字。
“眼睛戴的镜片就叫眼镜,要什么名字。”
星官奚乐呵道:“眼镜好,眼镜好。”
“臣若有不明之处,能否再来请教君上?”
齐恕道:“但我所会,知无不言。”
他便高高兴兴地出宫去,估摸着是刚戴上眼镜还没适应过来,又可能是太高兴了,跌跌撞撞出了殿门,差点在门槛上摔一跤。
向姬目光追随他去,他差点摔跤向姬也跟着紧张,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齐恕在旁边抱着蜜酿壶已经喝了半壶了,一边喝一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笑看向姬。
向姬收回目光后,见齐恕正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看,疑惑道:“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齐恕揶揄地笑道:“我去请公孙先生给傅母做个媒怎么样?”
听出齐恕是在打趣自己,向姬面颊绯红嗔怪道:“你竟等着看我笑话呢,公孙先生忙着呢,你别用这种事去打扰人家。”
齐恕不知收敛,反而得寸进尺,继续打趣道:“这个比缙国那个贼医士好吧?踏实又傲气,不谄媚于权贵,也没什么花花心肠。”
向姬被她说得害羞了,不顾礼节轻啐了齐恕一口,“你这小不饶人的混蛋,不和你说了,我回去了。”
向姬羞得急步翩然而去,齐恕却在殿里笑仰在软席上,一殿的宫人见此,都不由跟着笑起来,有那大胆不顾宫规的甚至开口道:“小君也忒戏弄人了,女子脸薄,这做媒的话该去跟星官奚说才是。”
齐恕说:“可星官奚也不像脸皮厚的人啊。”
殿中顿时哄笑起来。
笑够了,齐恕也认真考虑起向姬的婚事来了。
向姬随她多年,心思浅薄单纯,感情之事上容易受骗,前番被缙国的医芦欺骗,好受伤了一场,这回看上的星官奚,倒是个可靠之人,若能成一段好姻缘,也算抚慰了向姬。
齐恕心想,定要把这事给办了,不能再拖着,平白耽误了向姬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