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在开口说话的女子刹时间就化为了一滩黏糊糊散发着巨大恶臭的水渍。
仿佛全身的筋脉骨肉都不存在似的,仿佛碧荃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这件事有点突破了他的认知,刘琦呆在原地看着这滩水愣住了很久。
直到宋轻羌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你看看这是什么?”
宋轻羌淡淡的开口。
刘琦起初还以为是什么看不懂的字或者是其他。
结果眼前的一幕直接让他宕机在原地。
原先坐在地上的肚子鼓起来撑得像是怀孕三胞胎的孕妇似的人,肚子竟然真的一个个的破了,不过里面流出来的不是什么心肝肠肺,而是一整块一整块还没被消化掉的肉。
像是一个被敲破了的鼓,鼓皮裸露着,蔫蔫的塌了下去,不过放出来的东西不是气体,而是一块块完整的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熏人的腥气和臭味,混合着死人身上特有的腐烂气味,直让人作呕。比放在家里馊了三天全部坏掉的饭菜还是角落里死了很久爬满蛆的老鼠更加的令人恶心。
面前的东西给人带来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刘琦扶着墙根吐了好一会,才勉强恢复过来。
他虚弱的站起身,刚想朝宋轻羌说些什么。
就见角落里的刚刚写字的人肚子还没有完全的破开,整个人有气无力的朝着刘琦招了招手。
刘琦懵懵懂懂的上前了一两步,走到他的身侧蹲了下来。
那人张开了没有牙齿的空荡荡的嘴,阿巴阿巴的说了什么,刘琦一开始还没有听懂,等到他仔细去听,才明白这人一直在重复的就是三个字。
“小心鬼。”
刘琦皱眉,小心鬼?这是什么意思,哪来的鬼?还没等他琢磨清楚其中的意思来,地上那人已经没有了动静。
瞬间那人的肚子哗哗啦啦的破开了,如同大眼睛张着嘴的死鱼一样,被人按在案板上宰了把肚子剖开,往外泻着数不清的肉来,刘琦根本来不及躲闪,血红的带着粘液的肉块渐在他白色的裘裤上,他只好又弓下身子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刘琦觉得这也就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这么狼狈了。
他瞥到宋轻羌不知为何蹲在那些死不瞑目肚子破开的人面前,正低着头在找寻着什么,可是每当刘琦把目光移过去就会不由自主的引起反胃想吐的感觉。
宋轻羌眼看着半弓着腰用手捂着嘴呕吐的刘琦,因为十几天没有进食身体虚弱的缘故,黑色的长发被汗水打湿粘在面颊上,雪白的裘衣也染上了脏污和血迹,变得泥泞不堪。
他面色痛苦,整个人弯着腰,双手抱着腹部,眉梢眼角都被泪沾湿了,偏偏呕不出来,只能发出呕吐的声音。
刘琦觉得自己快要到生死的边缘了,或许就这样死了也挺好,不用再面对那些神神鬼鬼啥的了。
只是就这样死了有点可惜,他昏昏沉沉的想着,脑袋里跟涂满了浆糊一样,变得含糊不清。
“你便是这般虚弱,跟个女子似的。”
刘琦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讥讽,说者口吻不屑的,话里话外都带着瞧不起他的意思。
他回过头去。
宋轻羌用银冠束起的黑发被他扎成伶俐的高马尾,他神色平淡又冷漠,此刻正冷冷的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仿佛事不关己又好像坐壁上观。
刘琦皱眉,他再也忍受不了这人阴阳怪气似的语调。
“我不像你一样,身强体壮,我只是一介凡人。”他反唇相讥,毫不留情的反怼回去。
本来是有些生气的话语却被面前的人不咸不淡的从嘴巴里说出来,明明是气极了却还要装作根本不在乎无所谓的态度。
宋轻羌看着刘琦发白的唇瓣,此时被他用牙龈紧紧的咬着,即使是这样也带来不了一丝的血色。
到了如此境地为何还要硬撑呢?
他不明白,也不想看懂。
四周轰隆隆的倒塌着,石块跟脱了僵的野马似的肆无忌惮的往下滚落着,大风尘土里飘扬的洋洋洒洒的陨落的,不是阳光,也不是空气,是抿起来的唇,和假装看不懂的心事。
有一点倒是同他很像,都好像是要强的人。
宋轻羌一边翻跃着尸体,一边百无聊赖的想。
大石如落雨般纷纷洒洒的下落,刘琦心想这么短的距离肯定是找不到藏身寻觅之所的,不过是被砸个头破血流,也不知道流血而亡和饿死相比起来哪一个更痛苦。
正想着看看宋轻羌有什么反应,眼睛却像是被突然捂住了,乌漆嘛黑的看不清东西了。
恍惚间如同被破了障眼法似的,刘琦发觉自己猛地身正处于聚春楼人挤人往的酒楼前堂,许久不曾听闻的人声震响在耳边,连带着耳廓都有些微微发痒。
面带谄媚的店小二正喜滋滋的把他往里面拉,高声叫道,“客官里面请。”
刘琦瞥见宋轻羌正施施然地依靠在古色古香的茶桌上,翩翩玉树临风的姿态,如同谁家的世家公子哥出门来逛茶楼来了。
他刚想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突然从一堆死人的屋子回到了挤满人的聚春楼里来了。
宋轻羌却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开口,小幅度的看向了周围,暗示酒楼里可能有人在监听。
刘琦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这么小小的一个聚春楼,居然可能隐藏着这么多的危险?
那要是这藕花镇呢,是不是更加的不可小觑?
自己居然就莫名其妙的被卷入进了这场泥涡里来?
刘琦暗自苦恼,却还是面带春风般朝着店小二微笑,“我是昨天就在这定了两间上房的客人,与我们同行的公子从昨天起就不见了踪影,不知你们有没有看到他呢?”
店小二闻言很热情地说道,“公子你有所不知,我是坊间出了名的过目不忘的人,只要是客人我全都记得住,敢问他姓甚呢?”
刘琦开口,“姓薛。”
刚刚还一脸关切的人却好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一张脸上的褶子尴尬的堆叠了起来,“看来我是年纪大了,也容易忘事了,这样吧,我叫我们家掌柜来,对不住了公子。”
刘琦正感觉奇怪,就见他快步离开,连身后几摞几摞的客人都顾得不上了。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找良俞他们?”
自从来到藕花镇,就没听到良俞他们的动静。
刘琦开口问宋轻羌,被问者却好像处于事情之外一样轻飘飘的回答,“不知道他们的状况如何”,说着他的眼睛放到刘琦的身上,“不过殿下还是跟着我更安全一些。”
真的吗?刘琦翻了个白眼,内心表示他不是很相信。
现在应该是日上三竿,楼外日头大刺刺的照着,门前停着的气派高大的马车,穿云过雨络绎不绝的市集内小贩们大声地要喝着,酒楼里的人嚷嚷着,嬉闹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与昨日冷森森的血窟窿判若两地,他只记得尸山血海,仿佛聚春楼里的人正喝着的是血淋淋的酒,正嚼着的是瘦如骨柴的指头,刘琦恍如隔世。
自己怕不是得了后遗症了吧。
随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越来越多,店小二也急吼吼的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满头大汗的很辛苦地朝着刘琦他们解释,“我们掌柜请二位贵客前去仔细查问,麻烦二位跟我走吧。”
说着也不顾刘琦他们是否跟了上来,自己就先往前一步带路了。
刘琦转过头看向宋轻羌。
宋轻羌脸上倒是无甚么异疑,轻轻点点下巴,示意他跟着走。
越往里走声音越飘忽,像是在水中塞着棉花听人讲话,虽然能听见人声,但不能听懂说话的内容,始终是含含糊糊的。
暖帐隔开了美人的妙色绝姿,只看得长长的水袖若隐若现的形状,刘琦嗅到好闻的香皂味道,跟外头的粗制滥造的脂粉不同,是一种很干净的味道。
看样子聚春楼越往里走,里头的客人越高雅。
连店小二的脚步都放慢了些许,似乎怕惊扰了正在寻着欢享着乐的贵客们。
刘琦把目光放到了走在身后的宋轻羌。
来者闲庭信步的仿佛是走在自家的后院中,黑色的眸子注意到他的视线,墨色的瞳孔中古井不波,甚至还带了一分置身度外的清明。
脚踏在黑色的石板上,刘琦能感觉的出来这种石料很不寻常并且造价应该很高昂,罕有石匠能够砌出。羊肠小道两侧栽着绿竹,高高耸立着,很有清居雅士的风范。
行到此处便是极度的安静,周围的一切杂声都被隔绝了,像是主人刻意为之一样。
店小二回过头看向他们,“二位贵客,我们掌柜的卧房到了,我不便进去,就先送你们到这里了。”
刘琦点头。
抬头望去,一间石瓦白墙的宛如江南的房子藏在绿植中,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刘琦轻微咳嗽了一声,想缓解当下略微尴尬的氛围,他们两个现在要进入到一个陌生人的卧房里。
刘琦有些打退堂鼓到底要不要找到薛辞容了。
他正思衬着,一位身穿紫色马褂镶嵌黄色金丝线的年轻男人撩开了灰白色布帘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这几步走的是落落大方,仪步优雅,款款走到刘琦他们身前,面带宽笑谦逊有礼地开口,“草民拜见殿下,在下身子不适没有亲自侍候,还望殿下赎罪。”
“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一点小事,不必大动干戈。”刘琦也学人家客气的笑笑,解释道。
“你就是聚春楼的掌柜了吧。”
刘琦客套完便直抒胸臆。
“对对,不错不错。”
面前的掌柜面色红润,眉目中还带有一丝清秀,看样子年龄不大,不知道是怎么做上掌柜的。
“方便去里面坐着聊聊吗?”
面前的年轻人只是说了几句话胸脯就开始起伏,他讪讪的捂着胸开始剧烈的咳嗽,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过了好久他才缓了过来,面带歉意的像刘琦道歉。
“请殿下见谅,在下身子的确不好,不过您放心,大夫说这种病没有传染性,不会感染给殿下您。”
刘琦点点头,他确实有点被吓到了,这种症状有点像是肺痨。
年轻人也没废话,干脆利落地把他们俩往里屋引。
撩开灰白色织造的步帘,映入刘琦眼中的是一座恢弘气派的四合院,正中心的天井处摆放着一缸清水,水中隐朔着几条红底白边的鱼,水上植着几株淡粉色的荷花。
四合院地上铺的是青砖,藕花镇处于江南,天气常常湿热,腾起了的屡屡雾气在人脸前,叫人看人如同水中看月。
“这么大的院子就你一人居住?”
宋轻羌的身影隐在雾气中,传来略显冷淡的声音。
“是的。”年轻人回答略微迟疑,很快便把他们两个请入内屋。
刘琦仔细打量,室内的装潢还算的是质朴舒适,石砖上摆着的是花草鸟木,正中央贴着的用毛笔字写着的对联,写得是“诗罢春风荣草木,书成快剑斩蛟鼍。”
刘琦眼神落到面前身穿紫金马甲,姿态荣华的年轻掌柜身上,心中暗叹看来是个好读书的人。
“二位不必拘束,畅所欲言就行。”
刘琦明白这是寒暄结束,该进入正题了。
“鄙人姓崔名鲻,是现任聚春楼的掌柜,楼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我负责,听闻与殿下同行的薛公子不见了,可是从何时不见的呢?”
崔鲻身子往前探了探,刚刚咳嗽留下的红晕在脸上还没有完全消散。
“昨日。”
刘琦眼睛眨了眨,留下了个肯定的时间。
雾气氤氲着,从室外漂移进了室内,红木梨花的窗栏,桌板上似乎也黏着湿哒哒的水汽,刘琦只觉得眼睫毛都被打湿了,眼前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聚春楼平日客流量大,下到商贩小厮上到贵人大能,各人有各人的忙碌之事,来来往往的,许是薛公子有啥事出了趟门也未尝不可能。”
崔鲻谦卑有礼的开口,意思是诚诚恳恳,讲的话既有道理又循循善诱。
“可是”
刘琦刚刚准备开口,心想这薛辞容昨日和宋轻羌呆在一块,就算有啥事宋轻羌也应该知晓,况且昨日状况如此险峻,他薛辞容睡得好好的,半夜跑出去了不成?
脱口而出的话语却突然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