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言戴好手套,拿张旧衣服把小鬼包裹起来,放在椅子上。
而后大厅陷入沉默,今晚这小东西该放在哪里合适呢?要是乱跑出去搞破坏怎么办。
于是乔词蹲下身打算友好沟通一下。
“你晚上乖乖在这里待着咋样?”乔词说:“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去跟大黄挤一挤,它不会嫌弃你的。”
才怪。
凌晨两点,大黄被小东西又揪鼻子扯耳朵的,被扰的烦不胜烦。
可把小东西叼回卧房时,看见床上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又非常自觉的不打扰,如果大黄能变成人的话,早就坐在地上唉声叹气了。
妄言带回来的娃娃,自个不好好管着,留给它一个四脚生物来带孩子,这不是纯纯的欺负老实狗吗?
大黄嗷呜嗷呜叫了两声,表示:“你要跟我出去玩吗?就在院子里。”
小鬼歪头啃着手指,它听不懂大黄在狗叫什么,但从大黄脑袋往外供的样子还是明白一点的。
慢吞吞的从地上爬到大黄脚边,然而小鬼整个身体站起来都还没有大黄前腿高,无语的大黄无奈的蹲下身体,等爬上自己背后才缓慢站起来,生怕一个踉跄把它甩下去。
今晚月亮的光很适合,农村的生态环境好,连带着风景都好了不少。
院子里,大黄叼了一个自个小时候爱玩的玩具放在桌子上,一转眼小鬼就不见了,今天不止一次偷偷乱跑,而后故意藏起来让狗找了。
心累。
大黄已经不是小黄了,深深看了一眼小鬼的藏身之处,坐在院门口看着池塘的小鱼。
春天,小荷才露尖尖角。
过了几分钟,小鬼看狗没来找自己,灰溜溜的爬出来捡起地上的玩具走到大黄旁边乖巧坐小。
突然,一条鱼儿跃出水面。
小鬼立刻激动的站起来,指了指池塘,小手拍着大黄胳膊,而后又眼睛亮亮的望着塘里的小鱼儿。
大黄:......
能否当做没看见?
这一塘的鱼,刚过严冬,妄言都不敢轻举妄动,它一条黄油油的狗也敢下水吗?
可脚边那道期待的眼神实在是很难忽视掉。
四目相对,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最终,大黄还是忍受不了孩子哭闹声,站在水边抓了一只最小的喂给小鬼吃。
唉,大黄在心里叹气:什么时候才到头,我好困。
事实证明,有了孩子,狗都会累,哪怕只是一个死掉的小婴儿。
等待黎明到来的途中总是漫长又寂寥。
如同这个来路不明的婴儿,去等待属于它的真相。
经过警方的不懈努力下,在事发第三天后,在山上的一处野莓丛里找到了那具手臂的主人。
警方在调查之后,确定了这一块野莓丛是第一案发现场。
令人惊讶的是,死者的致命伤是在脖颈处,是被某种拥有锐利牙齿的生物咬破的,然后被人用木棍狠狠打击伤口,导致死亡。
脖颈伤口处有许多碎沙粒,在不远处乔词找到了一块带血的石头块,再往前走就是几十米高的斜坡了。
大黄是跟着乔词他们一起出来的,走到乔词脚边,脸色凝重的看向下方。
妄言余光瞟到了这个小细节,向一旁的工作人员吹了声口哨,往斜坡那边抬了抬下巴。
太多事是他们插手不了的。
妄言从死者的生平窥见了恶臭的一面。
跟大多数男人一样,喝点酒就爱打媳妇,经常对着漂亮的女人口出狂言,大家避他如蛇蝎,再外面受到如此对待,回家肯定是不爽的。
那么遭殃的就是他的结发妻子。
男子死的前一天晚上还在殴打妻子,即使女人被打的遍体鳞伤,如何痛苦的哀嚎,男子也不曾退后一步。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因为女人起来晚了,做饭不及时,顿时激起了男子心里的怒火,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最重的一脚踢在了女人刚出月子不久的小腹上。
看见旁边的婴儿,气上心头,脑子一热便狠狠举起来砸在地上,孩子头猛的摔在地上,发成一声沉默的响声。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愿相信自己十月怀胎受尽苦楚生下来的女儿就此没了生命,可地上那一摊鲜红的生命深深刺痛着她的眼睛。
她昨天还在心底暗暗发誓,等这个家暴男去干农活时就跑回娘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可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获得自己以后的人生主导权。
大概是女人长时间的忍气吞声,男子看见自己的亲生女儿被摔死并没有太大波澜,甚至还连同母女一起咒骂好几句才解气离开。
女人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徒劳的一遍又一遍拍打孩子的后背,像从前很多个深夜哄睡般。
等地上的血液渗透进了地下,等孩子身上的血已经干涸,母亲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已经蹲麻的双脚。
眼神空洞又悲哀,腿上满是被家暴留下的伤口,一瘸一拐的走到后院,把曾经在冬季救的一条野狗放了出来。
野狗温柔的舔了舔女人的额头的淤青,懂事的蹭蹭女人布满伤疤的手掌心。
画面到这里就结束了,剩下的妄言也懒得看,反正不用猜都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
妄言不是很想留在现场,这种家暴男还浪费这么多警力来破案,简直给人多添事端。
家暴的男人死了就死了,总不能让真正的受害者去蹲大牢吧。
倘若结果真的是后者的话,那么保护法的意义到底在哪?
而带队的警察接到另一个小组来电,说是嫌疑人已经找到了,是一个女人。
手机那头断断续续传来的是警员骂骂咧咧的声音,好像在说那个女人跑的很快,让人费了一番功夫之类的。
妄言抬头看向那名接电话的警察,眼中是难过与茫然。
茫然的是,自己好像害了一个无辜的女性。
难过的是,女性在当今社会总是很难立足,而妄言在回忆里看见的是千千万万个缩影,甚至无时无刻都在发生。
尊重女性,在意女性安全,这几个字,照做的大多数是女生,少数部分男的会有脑子。
妄言越想越烦躁,便独自离开了,找了片空地坐着。手摸向口袋,他想抽烟了,可惜裤兜里只有一根好几天前买的棒棒糖。
妄言做鬼的人总是听人说,法无情,人心却是有温度的。
那么这次会因为事件的缘由始末而酌情处理吗?
答案是未知。
妄言的离场在众人看来只不过是看不得这种恶心血腥的场面,可乔词却把妄言眼底的悲伤看的一清二楚。
皱眉想了想从前,妄言很少露出这种神情,基本上都是笑嘻嘻的一个人,事出反常必有妖。
乔词一时间也离不开,只好耐心等所有人处理好尸体再去寻人。
乔词踩着妄言的脚印,找到了独自吹冷风的人。
正准备给自己找个空位坐下,就听见妄言讲话:“地上凉,坐我腿上吧。”
乔词:......
看来是emo时间过了,乔词在来的路上打了一大堆安慰人的草稿,现在看来是一点用不上了。
不过为了照顾男友情绪,乔词还是乖巧的坐在妄言大腿上,地上冷也是真的冰屁股。
这几个月,妄言已经把乔词大部分坏习惯改了,就比如,活要面子死受罪。
毫无负担的坐在妄言腿上,听他讲述所看所想。
乔词窝在妄言怀里,“相信他们。”
相信公安局的判定。
公道自在人心。
“再者,我们这里是小村庄,少了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不应该皆大欢喜吗?”乔词说:“多一个人上个户口的事,少一个人一座坟墓的事,更何况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不是吗?”
妄言豁然开朗,本以为自己在人世间的百年已经懂了里面的暗藏玄机,可目前看来还是抵不过乔词吃苦的十几年。
这件事不管私了还是明了,左右不过一句话,一个合理的借口而已。
家暴的人就应该死无葬身之地,至少被打的那个女人是这么想的,本来她是打算把人剁碎然后烧了,骨灰就撒在粪坑里的,但计划总是改不上变化。
在她刚刚卸下一只手时,一头野猪闻着味就来了。
公安局的审讯室内。
嫌疑人马雪艳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也表示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孩子是她最后的支柱,如今那一根稻草没了,她对生活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而姜修伟,也就是死者。
在审讯人员每一次提到这个名字,马雪艳先是从开始的惊恐到后面的愤恨辱骂,最后在女警员的一声“他已经死了”中,才慢慢归于平静。
大家看她情绪不好,便先为她准备了丰盛的午餐。
新来的警员坐在院子里与局长聊天,话里话外都是恳请宽大处理。
他在玻璃外看见了马雪艳每听见一次姜修伟的名字,身体都会不自觉的轻微抖动一下,手指嵌入掌心,直到感受到疼痛才松开。
这一系列行为,是经过长期的恐惧和压迫才回形成的,而后这位新来的小警察又去翻查了一下此次杀人案背后的原因,也就明白了一切。
老局长打发走新人后,坐在老旧的台阶上,从手机壳里拿出一张年代稍远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与他有八分像。
是他的姐姐,是一个人美心善且很爱弟弟的姐姐。
就是如此好的一个人,最后死于丈夫手下,被活生生打死。
那时候法律不完善,凶手也就趁乱跑到了天涯海角。
而如今相同的案例发生在眼前,只不过位置调换。
老局长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同时也庆幸马雪艳活了下来并且有勇气反驳。
地上的烟灰落了一层又一层。
接近下午5点,老局长才起身,望着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晚上8点半,马雪艳被完好无损的送回了她娘家。
这件事本身就没多少人知道,公安局在年后也没多少人在局内,所以姜修伟的尸体火化之后还是交由马雪艳处理。
大家对此事也是默契不谈。
女警员把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悄悄塞了一半在马雪艳的口袋里。
离开时,女警员对马雪艳说:“你会有一个更好的将来,你的劫难已经度过了,要好好生活。”
是的,度过了最难熬的,那么接下来就该迎接属于自己的幸运之神。
马雪艳眼眶含泪,轻轻点头,纵然有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滴真诚的泪水。
而在马雪艳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家和匆匆忙忙来接她的父母。
她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在远处山顶的松树丫上,妄言站在上面俯瞰一切,直到马雪艳进了屋,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不然得愧疚好久。
现在要处理的就是肩膀上这个小鬼了。
很明显,这就是马雪艳的孩子。
被摔死,挺惨的。妄言在心里对自己几天前说嫌弃它之类的话道歉。
妄言看着前方,“你要去看看你的母亲吗?”
小鬼歪头瞪大了眼睛望向妄言,迟钝的点点头。
就当做最后的告别吧。
妄言把小鬼放在门口,它自己穿过大门走进去。
似乎是母子连心,马雪艳莫名心悸。
一阵眩晕感袭来,再次回神时,腿上多了一朵粉色的花。
又是一滴泪,落在了花蕊上。
在今夜过后,妄言就得把这小东西手动送回鬼界了,待在人间也没什么好处,还会限制它的成长。
更深露重,妄言把自个身体搞暖和了,才进去抱着乔词睡觉。
本以为乔词已经睡熟了,实际上并没有,妄言起身的时候,乔词就醒了,刷了会手机等不到人归来,就又睡了会。
现在已经五点多了。
等人上床后,自然而然滚进妄言怀里。
乔词问:“都解决好了?”
妄言:“嗯,明天就送他该去的地方。”
“我把你吵醒了吗?”妄言说:“要不再睡会儿?还早。”
“嗯,睡不着了,你不在就睡不着。”乔词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软很多,说起话来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