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虎杖呆呆地杵在原地。

已经没有危险了，受惊的人群却并未因此停下逃离的脚步。

对一切风吹草动保持高度关注、时刻做好逃跑准备——已经刻入哥谭人的基因。

不能去责怪他们的机敏，这原本就是……很正常的。

虽然造成恐慌的根源是他本人。

没什么好去谴责的吧。

会害怕他，也是人之常情。

虎杖的视线没有落点，湖蓝色的建筑墙壁与无序撤离的人们一同被加速倒退，带来一阵眩晕。

不经意间，虎杖与刚才偶遇的老绅士对上眼，那位老先生顿时失了优雅，忙不迭偏过头去避开他，想要最大程度降低自身存在感，可他一个人抡起双臂疯狂向前滚动轮椅着实显眼，只因为他忠实的护工倒在先前的枪声里。

“我没有想杀人。”

——我又杀了人吗？

“我本来要阻止拿枪的那个人。”

——以这副完全出自于我的意愿行走的身体。

没有人会留在原地听一个准少年犯的申辩。谁知道他是不是像阿卡姆的精神病人们一样在憋什么放你们逃十五秒然后一个个把你们搜出来都崩了的集邮游戏。

脱轨的咒力，他者出于本能的恐惧，以及他害死人的善心。

失控。迄今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在失控。

一股巨力钳制住他的两臂，他毫不反抗，任由匆忙赶来的警察将它们折到背后，执法者们准备用膝击、想把他压到地上，突然又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收手放开他。

虎杖抬头。

一抹紫色跃入眼帘。

那是一个穿着特制的紫色制服的少女，紫色面具遮住她下半张脸，蔚蓝的眼睛带着笑。她摘下兜帽露出浅金色的头发，在太阳映照下散发着亮闪闪的光泽。

她把虎杖从地上拉起来，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虎杖这才发现她的力气格外大。

“你真觉得是自己杀的人吗？——什么？你真是这么想的？”看到虎杖一个劲地点头，不知道名字但看起来很专业的少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提高了嗓门，就像讲台上老师为引导学生发现错误时做的那样。

“好吧，”她叹气，超小声地吐槽到：“我和夜翼都对你的侦探才能抱有太多幻想了……”

虎杖听见了也听不懂，他一心为自己的过失辩解——反向主动揽责的那种：“我想打掉她手里的枪，但她死死握住了枪、或者不小心扣到了扳机，然而她不知道对准了自己。”

“所以……结果就是那样。”

“哎呀，”她突然拍了拍自己脑门，“忘记自我介绍了，你可以叫我搅局者，我正在追查疯帽匠。”

“都过来都过来，对，卢卡警官你们也是，看看这儿——”

搅局者把在地上躺着的女人翻了个面，蹲在地上，把盖在她脖子上的棕发拨到一边。

一块四四方方胶布样式的白片贴在她后颈的皮肤上，显然不是本人自愿粘上的，因为周边血肉都翻了出来，更像是被人缝上去的。

“疯帽匠的脑控芯片。当他觉得手下的人用不顺心时就会发动指令让他们自杀，这不怪你……”

“事实上，我来的路上已经有不下十个人发生了自爆。”

“放宽心。”搅局者招呼他赶紧离开，她似乎很忙，转身去协助警方继续查案。

GCPD的警察很快接管了这里，搅局者站在离虎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跟他们说明情况，警察们朝这边投过来的目光让虎杖有些不自在。

一个胖乎乎的高个青年挺着啤酒肚一步一摇晃地走过来，朝他露出促狭的笑。

“小子，你不是本地人吧！一看就没怎么见过世面，被当成杀人犯或者受害者简直是来哥谭的传统节目。搅局者说的没错，放宽心，这不是你的错。”他递给虎杖一张柔软的毛毯。

不是我的错吗。

虎杖望着自己向上摊开的掌心，缓缓收拢了拳头。

41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

布鲁斯·韦恩灰头土脸地裹着虎杖友情提供的毛毯，气呼呼地说。

虎杖不知又神游到了哪里，他的脚总有自己的想法。

在经过一堆距他十米远处塌陷、新鲜出炉的废墟时他听到有人呼救。

定睛一看，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

于是他赶忙把压在韦恩先生身上的石块搬开，幸运的是，韦恩先生刚好卡在两块石板搭成的三角空隙里。

虎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再等一会兴许他自己就钻出来了」的想法。

他像只小狗一样晃晃脑袋，把这个不尊重人的揣测倒了出去。

据布鲁斯所说——好吧，他们聊着聊着布鲁斯就仗着眼缘强烈要求虎杖这么喊他——他是因为受到红头罩和黑面具火并的波及，运气很不好地被卷了进去。

“照我说，你就是对自己太苛刻了。”

布鲁斯蓝汪汪的眼睛写满了认真，他是一个真诚地给出建议的朋友。

“你是有点能耐，但是世界上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悠仁，什么该是你的责任，什么不是，你好像总是分不太清。”

虎杖与他对视不过三秒就垂下头，像被里面汹涌的情感烫到了一般，“唔姆……”

他不知怎么回话，只是一遍遍捋着自己的咒力，这成为他最近缓解紧张和尴尬情绪的一个习惯。

蝙蝠侠承认自己的情绪确实受到了今晚红头罩为他精心打造的陷阱的影响，但他努力抑制自己的语气不至于太过生硬愤怒，更严厉的话在嘴边滚了滚又咽回去。

无论是自残式救人，还是自我牺牲般接受被认作杀人犯的指控。

如果放任他这么发展下去，也许不久的将来他真的会为了所谓的责任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个孩子。

他有着难能可贵且不可磨灭的人性，同时抱有为这份人性就义的……积极性。

他其实有点像他，他们都不那么爱惜自己的生命。而明显心智尚未成熟的前者仍然需要有人引导。

布鲁斯·韦恩温和地开口——

“悠仁，你愿意被我收养吗？或许你想要尝尝阿福的小甜饼、跟我的两个孩子一起打游戏？我想说的是，我不希望你那么辛苦了。”

虎杖被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向无疑会给人带来灾难和不幸的他伸出手。

一个不注意，体内乱窜的咒力恰好在这个时候流过他的双眼。

虎杖看到了那个基本成型的蝙蝠咒灵，它原本像个影子一样锁在他的影子里，此刻骤然脱离布鲁斯，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飞到空中消失不见了。

他在某个街巷见过同样的残秽。

那是在很好地压制了负面情绪的蝙蝠侠的身上。

在等式成立的那一刻。

一道灵光自虎杖脑中划过。

他很聪明，因为他读出了蝙蝠侠言语之下不曾言明的真实含义。

他想要将我管控在安全范围内。而我正在失控。

还有谁比蝙蝠侠更名正言顺、更加正义和具有智慧，值得虎杖信赖来制约、审判甚至是杀死虎杖吗？

也许不会有那么一天。

但我必须事先做好准备。

必须要有人可以在能力和道德范围内处理掉我。

蝙蝠侠是最好的人选。

而虎杖悠仁不想再给任何人带来伤害了。

于是他说，我接受。

说这话的时候他完全没期望自己得到任何真正的家人的关怀。

他只是乖巧主动地将处置自己命运的权利交由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