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小时,是付清灼被埋在雪下的时间。
冬季的阿尔卑斯群山白雪皑皑,是著名的滑雪地,那里有着各种类型的雪场和雪道,有标准的,自然也有危险的。
据后来在附近雪场的目击者说,当天有几个滑雪爱好者在雪道外的山上滑野雪,因为前段时间雪下得太厚,他们没有互相沟通过,导致了一场小型雪崩。
付清灼是雪崩后被埋在雪下的受害者之一。
被救出后,因为摔伤及长时间缺氧,付清灼一直昏迷不醒。
杨小开得知消息后,立刻告诉了苏落。
法国戴高乐机场,苏落只背着一个书包就下了飞机。
苏落昨天下午知道消息后,毫不犹豫地订了晚上的飞机。
晚上22点起飞,15个小时的夜间航班,早上五点多落地法国,巴黎维度高,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航站楼出口,一个人举着牌子,牌子上写着“Luo”。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法国中年男人,金发整齐地疏到脑后。
苏落走到他面前,跟他打招呼。
“Hello, I'm Luo.”
杨小开处理公司事务走不开,于是安排了人接机,接机人自我介绍叫布鲁斯,是付清灼在马赛的管家,接上苏落后,他们直奔医院。
早上六点半,他们抵达医院。
布鲁斯不会说中文,只会说法语和英语,他说付清灼身体有一些肌肉拉伤,昏迷应该是雪下缺氧和脑震荡导致的,暂时没有其他问题,就只等他醒过来。
付清灼从昨天出事后就一直昏迷到现在,苏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所感应,她从昨天就心慌得不行。
布鲁斯走到一间病房门口,打开门,对苏落道。
“Please come in.”(请进。)
VIP单人病房里,付清灼躺在病床上,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身上是各种测量的仪器,病床旁边是各种监测器。
苏落心都碎了。
付清灼本就白皙的肤色变得更加苍白,手臂露在被子外,手臂上包着血压仪,指尖夹着夹子,手背上是输液的贴布。
几天不见,他好像又瘦了。
布鲁斯退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Vinn……Vinn……”
“付清灼,付清灼。”
苏落轻声叫他,睡梦中的付清灼毫无反应。
病床边有沙发,苏落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付清灼的手。
“我来看你了。”
屏幕上的信息苏落看不太懂,只能看到心跳的曲线规律地跳跃着。
“付清灼……醒醒……”苏落趴在床边,不时地叫他的名字。
一夜担惊受怕,舟车劳顿加通宵的困倦,苏落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只手失去了知觉。
付清灼睁开眼睛,发现右手被一个陌生的长发女生压在脸下,她枕着他的手,就那么睡着了。
他应该是被手回血的酸麻感弄醒的。
窗帘拉开了一半,看起来像是上午,付清灼皱着眉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手麻感更甚,他吸了口气,又抽了一次。
再次失败,但女生被他的动作吵醒了。
一个亚洲女孩,见他醒了,惊喜地喊道:“你醒了!”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应该是中国人。
付清灼盯着她握住的那只手,血液回流导致的酸麻让他非常难受。
“嗯。”
女孩脸颊上压出了红色的印子,她却浑然不觉,一脸关切地问:“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明明是陌生人,她却一副非常熟悉他的样子。
付清灼摇了摇头,刚一动,一股眩晕和恶心感传来,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医院,于是问:“我怎么了?”
“你滑雪遇到了雪崩,被埋在了雪下面,脑震荡昏迷了将近一天一夜。”
滑雪?
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付清灼怀疑地看了对方一眼,说:“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医生。”
苏落愣了一下,感觉付清灼的语气怪怪的,她猜付清灼大概是不舒服,于是答应道:“好,我去叫。”
出了门,布鲁斯在门口等着,苏落说:“付清灼醒了,他说要见医生。”
布鲁斯去叫医生,苏落回到病房,发现付清灼蹙眉看着旁边的仪器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落悬着的心落到地上。
醒了,醒了就好。
苏落重新坐回床边,她松了好大一口气,说实话,她昨天甚至连付清灼植物人这个结果都想过了,现在看来人果然不能吓自己。
“你前天一直不回我消息,小开哥打电话给我说你出事了,吓我一大跳。”
苏落握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后怕地说:“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付清灼的手却忽然变得很僵硬,同时面色僵冷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苏落坐直了身体,觉得不太对劲。
付清灼的反应很奇怪,好像很排斥她一样。
苏落皱紧眉头:“你怎么了?”
付清灼闭上眼睛,疲惫地说:“我不太舒服,想休息一会儿,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有些不耐烦的语气,夹着生冷,好像并不想见到她一样。
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呢?跟苏落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本以为他会微笑着摸摸她的头,说:“让你担心了。”
话虽如此,苏落还是决定出去,她说:“行,那你好好休息。”
医生很快来了,苏落跟着进去,见到医生和布鲁斯的付清灼终于松了警惕一样,话多了一些。
医生用法语问:“身体有什么感觉吗?有没有哪里不适?”
付清灼用法语回复说:“身体还好,但我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受伤。”
顿了顿,他指着旁边的仪器,困惑地问:“这上面的日期,为什么都是三年后?”
医生和布鲁斯面面相觑,医生问:“你觉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落站在床尾,看着他们用法语交流,她什么都听不懂,只能看到三个人脸上不同程度的震惊和困惑。
怎么了?
苏落看到,付清灼看了她一眼,问了布鲁斯一句什么。
布鲁斯也看了苏落一眼,回复付清灼一个很简短的法语单词。
“Oui.”
这个单词苏落听得懂,是“是”的意思。
她?是?
苏落确信他们在讨论她,讨论的是什么呢?
付清灼说了几句,布鲁斯继续回复他,医生听着听着,看向苏落,目光里满是同情的神色。
——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病房?她做了一些冒犯我的事情。
——您忘记了,她是您的女朋友。
“……”
——她是不是听不懂法语?
——是的。
到底怎么了?苏落有点着急,但又不好打断他们让他们用英语说。
“她确实是您在中国的女朋友,听说您出事后,她连夜从上海赶过来的,早上刚到。”布鲁斯说。
“先不谈这个。”付清灼问:“Kai去哪了?”
“他还在上海,处理一些工作。”
“他为什么在上海?”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布鲁斯长话短说,快速解释了一番。
付清灼沉默许久,说:“让他来见我。”
“我马上通知他。”
付清灼问医生:“我的失忆大概需要多久恢复?”
医生说:“不确定,滑雪脑震荡失忆这种事经常发生,有的一周就能恢复记忆,有的几个月,有的可能永远恢复不了。”
将医生送走后,苏落和布鲁斯站在门外。
布鲁斯礼节性地冲苏落点了点头,说:“他想一个人休息,我已经给您安排好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如果您累了,我可以先带您去休息。”
“为什么?”苏落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是她却被蒙在鼓里,“他不想见我吗?”
布鲁斯耐心道:“很抱歉,我暂时不能告诉您,我想最迟他明天会跟您好好谈谈的。”
“C'est très bon d'entendre cette nouvelle!”
(“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太好了!”)
一个高挑有气质的女人从走廊那头风一样地走了过来。
女人有一头灰棕色的长卷发,很高很瘦,穿着一件灰色的长风衣,脚上踩着一双低跟窄踝靴,除去鞋子的高度,苏落感觉她至少比自己高半个头。
她很快走近,对着布鲁斯快速说了一堆法语,布鲁斯频频点头,同样语速很快地回复。
苏落默默观察着,女人的脸有很明显的亚洲特征,但能看出是混血,眼睛是棕黑色的,眉目跟付清灼有点像。
苏落猜她就是付清灼的姐姐。
跟布鲁斯说完,付沸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苏落,换了有点法语味儿的中文说:“你好,你就是苏落吧?我是Vinn的姐姐付沸,沸腾的沸,你可以叫我Zoe,Kai都跟我说了,哦,千里寻爱的小可怜。”
付沸的语速不是一般的快,从她的举止来看,她显然是一个非常利落的女性。
“你好……”
苏落有些生硬地点了点头,还没等她想明白付沸语气中的怜爱是从何而来,付沸就极快地说:“布鲁斯说Vinn失忆了,过去三年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他把你也忘记了。”
苏落呆住了:“什么?”
付沸见苏落一脸错愕,看向布鲁斯,用英语说:“她不知道吗?”
卖的关子被付沸一秒揭开,布鲁斯有些尴尬地解释:“Vinn说他需要冷静一下,明天会跟她谈一谈。”
付沸不以为然地耸了一下肩,又对苏落说:“亲爱的,你别难过。”
难过的情绪还没抵达,苏落更多的是迷茫和难以相信。
付清灼把她忘了?
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他醒来后的种种,那些别扭和生疏感,突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要跟他谈谈吗?”付沸问。
苏落静了几秒,摇头。
她对布鲁斯说:“既然他需要思考时间,那我明天再来。”
苏落回到病房,从沙发旁拿起自己的书包,从里面取出一张银灰色的卡片,上面是一段手写字,很漂亮的行书。
【圣诞快乐,抱歉不能陪在你身边,希望你今天过得开心。——你的Vinn】
苏落把卡片放到付清灼的手边,说:“这是你圣诞节送礼物时送我的卡片。”
苏落放完就走了,布鲁斯带苏落去酒店,付沸留在病房里。
“听说你丢失了三年的记忆。”付沸说。
付清灼看着付沸,跟记忆里的她相比,她现在的气质更加沉稳。
“嗯。”付清灼顿了一下,想到刚刚苏落失落的神色,问:“她知道了吗?”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苏落。
“她刚刚在外面知道了。她看起来很伤心,你不能因为失忆就不负责任。”付沸说。
他当然不是不想负责任,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付清灼拿起银灰色的卡片,上面的字体他很熟悉,是他的笔迹。
“如果我说,我连她的名字都忘记了,我觉得她会更难过。”付清灼看着卡片,“布鲁斯说我是去中国工作遇到的她,Kai更了解情况,我需要等Kai来告诉我她的资料。”
付沸不太理解,摊开双手:“我觉得比起名字,你的回避会更让她难过。你把她的名字忘记了,她也知道你忘记了,所以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
付清灼淡淡地问:“你是来跟我吵架的吗?”
付沸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她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说:“Sorry.”
房间里静了下来。
“我现在不能跟她谈,至少今天不能。”付清灼说。
付沸也平静了下来,她摇了摇头无奈道:“OK,你总是有自己的节奏。”
从小到大,付清灼都是一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人,他喜欢事物按照自己的安排来,他喜欢自己掌握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