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的最后，他们上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然后低调离去。

播放结束，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江逸感觉座位有点烫屁股。

虽然他很少替别人尴尬，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男性，他觉得自己在场会让苏落更尴尬。

苏落的视线从视频转移到面前的碗。

“是我。”苏落语气很淡，表情也很淡，好像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赵璇儿忽然有点心疼，她知道苏落是个很傲气的人，不可能做那种事，但这个视频太暧昧了，加上夜店的那些性感照片，让人有口难辩。

“你是不是喝醉了？”这是赵璇儿想到的最可能解释。

苏落摇头，但不想解释。

喝醉可能有一点，但她对那之后发生的一切记得很清楚，所以并不是发酒疯。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没卖。”

想到什么，苏落笑了一下，自语道：“我就说最近太顺利了，原来在这等着我……”

过往21年的岁月里，苏落从生活里得到的最大经验就是，得到一些好东西，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我会自己处理的。”

苏落走后，赵璇儿和江逸各怀心思地在原处坐着。

江逸埋头吃饭，过了一会儿，听到赵璇儿怒道：“妈的，哪个贱种。”

“……”江逸小心翼翼地咽下一口饭，生怕赵璇儿一生气把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

……看着很温柔一学姐来着……

苏落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思考，思考传播者的动机，思考对方是谁。

开始几天苏落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看到隔壁宿舍女生探究中带着一丝鄙夷的眼神。

上课时同学猝然躲闪的揶揄目光。

以及去学院楼时，不时听到的窃窃私语。

“是我们院的大四学姐……”

“听说学习很好，但是怎么干这个？”

“谁知道呢，她弄成这样，要是考本校的话哪个老师要她？”

……

昏暗的舞室后门处，苏落靠墙点上一根烟，记忆飘到很多年前。

那会儿她还在读小学，暑假的时候会去外出务工的爸妈那里住。有一次她回到家，看到家里有一个很儒雅温和的叔叔，妈妈姿态优雅地擦着花瓶，她不记得他们聊了什么，只记得妈妈无限温柔地叫她：“落落，叫叔叔。”

“叔叔好。”

那个叔叔看起来很有礼貌，又聊了一会儿就走了，据说叔叔是妈妈的上司。

后来爸爸对妈妈大打出手。

“婊子！贱货！那个男的好？嗯？人有老婆，你贱不贱？”

后来的后来，苏落想起那个叔叔，猜想妈妈大概出轨了吧。

其实苏落爸爸也没好到哪里去。苏爸年轻时又帅又潇洒，他仗着长得好，买了辆摩托车，天天去舞厅跳舞，从年轻玩到中年，身边的桃花一直没有断过。

半斤八两。

苏落的妈妈从小就告诫她，不要早恋，似乎恋爱是什么罪恶深重的事，聊起父亲外面的小三，更是咬牙切齿。苏落有时候甚至觉得，她把一些怨恨转移到了跟父亲长得像的自己身上。

渐渐的，苏落潜意识里就对男女之间的事退避三舍。

那天晚上，酒精撕掉了陈旧的压抑，她坦然面对了内心的渴望，然后她现在害怕了。

她确实没卖，她只是借着酒劲，和一个陌生男人上了床。

她甚至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之前提交简历的时候倒是给了一个助理的邮箱，副院长也肯定有他的联系方式，但加他说什么呢？

我最近因为你非常困扰，在学校遭受了很多无妄的流言蜚语。

但这些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因为始作俑者诋毁的重点是她而不是他，那个视频里的男人是他或者是别人都一样，他只是作为工具人出现。

苏落烦的是，那天他看自己的眼神。苏落后来反复回想，解读出两个字：嫌弃。

如果妈妈在，一定会指着她的鼻子骂：“贱人。”

呵，五十步笑百步。

夹着烟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苏落盯着看了许久，明白自己已经出现了躯体化症状。这件事的影响比她想得还要大。

躯体化症状就是情绪被压抑回避后，身体出现各种不适的症状代偿。

手颤和耳鸣是最近几天才出现的，厌食是今天出现的，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吃，很饿，但恶心不想吃。

以前她心里难受的时候会躲起来大哭，哭完就好一些，大概从前几年开始，她难过、焦虑到某个点的时候情绪会突然消失，像被按下情绪暂停键，整个人从濒临崩溃的状态突然抽出，懵个几分钟后若无其事地该干嘛干嘛。

这在心理学上是一种不健康的状态，学术名词叫解离，而被回避的情绪没有消失，只是会表现为病痛或者躯体化。

这是身体保护她的一种方式，防止她悲痛过度伤害自己，苏落查过之后甚至感觉很欣慰。

无论如何，身体永远爱她。

掐了烟，苏落走进舞室。

教完最后一节课，苏落犹豫了一下，找到经理辞职。

“姐，我最近身体不舒服，后面的课可能带不了了。”

“这么突然，怎么啦？”

苏落给她看自己的手，平静状态下，五指神经质地微微颤抖着。

“你的手……遇到啥事儿了啊？”

“最近学业压力大，身体受不了了，我想休息一下，谢谢姐这段时间的照顾。”

经理挽留了一下，苏落还是拒绝了。

出了门，苏落找了个墙角继续蹲着抽烟。

苏落很少抽烟，但烦躁到无处发泄的时候会抽，尼古丁不好，但尼古丁能治心烦。

苏落想了想自己接触的人，她自认没有什么“仇家”。

那为什么要污蔑她呢？

学校里的人传播的，难道是校内利益相关？

苏落把PPT又看了一遍，锁定了一个关键词：点舞一次八百。

小白说一般点舞是一次六百，这次中秋活动临时涨价，这个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会知道，所以是小白或者是小白接触的人？

苏落很快排除了小白，小白靠拉人赚钱，搞苏落不就是砸自己摊子？

苏落找出小白的微信，问：“有件事要问你，你来舞室后除了我还找过谁，还有谁知道你们店里跳舞一次八百？”

小白回得很快。

“没啊，除了你没别人了，别的都不够漂亮，我很挑的好吧。”

“……”

那还能有什么渠道——

如果不是小白直接告知，而是听到了呢？当时她和小白聊天的时候周围好像还有学员。

苏落站起来回了舞室。

“姐，我能看一下13号的监控吗？我丢了一副耳机。”

“这都过去三周多了，我不知道监控还有没有啊，好像说是保存一周来着……哎？保存30天的，我说电脑这么卡呢，你自己找吧。”

“谢谢姐。”

苏落点开视频，很快快进到了她和小白聊天的时段。

周围有三个女生。

——

杨浦区的一栋高层办公楼内，付清灼盯着远处的天际线出神，办公桌上扔着一份简历。

“姓名：苏落

年龄：21岁

联系方式：198********

教育背景：上海H大本科大四雕塑专业在读

……”

她有男朋友。

第二天，他找了夜店那个叫阿刀的销售，问她的信息。

“她有男朋友了。”

？

她有男朋友？

那她为什么——

一根酸针扎进心里。久别重逢的喜悦一扫而空，呼吸犯了腥，弥漫开酸涩和无处安放的怒气。

她眼底的情绪那么干净。

——夜店里工作的人，又能有几个情感干净。

人都是会变的，你太理想了。

很意外的是，在学校里遇到了她。

老师夸她，品学兼优。呵。

他没忍住，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回以一个傲慢的眼神。

她对情绪的感知很敏感，她察觉到了他的淡漠，眼神有一刹像受惊的小鹿。

好像她是无辜的，而他是坏人。

那天晚上，她眼眸浸水，轻声在他耳边说。

“我是第一次，你轻一点……”

是假的吗？骗他的吗？

“……”

他有点茫然。

杨小开开门进来，发现桌子上的简历跟一个小时前的一样。

而自家老板正在发呆。

空气里隐隐有股哀怨的味道。

杨小开问：“Vinn，张老师推荐的这几个人作品挺合适的，要发通知二面吗？”

付清灼从座椅上站起来，道：“苏落的放着，其他的通知二面吧。”

付清灼离开了办公室，杨小开疑惑着拿起苏落的简历。

苏落的作品很特别，比其他人的艺术性高，跟随付清灼多年，杨小开知道付清灼会喜欢这种类型的艺术品，但是其他比较一般的都要了，为什么这个优质的反而不要？

——

助理回复了。

“抱歉苏同学，你的简历初筛没有通过，不好意思。

……

——YangXiaokai”

苏落反复把邮件看了好几遍。

她被刷了。

交了简历的学长学姐都通过了初筛，除了她。

她本来侥幸，就算不念在那一晚的关系，她的作品也算不错的，加上张老师的人情推荐，应该可以得到参与项目的机会。

却没想到。

其实从那天见面，你就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吧。

苏落不受控制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最后一丝期待落定，心情像灰败的墙，扑簌簌地碎落下去。

电量告急，她想自闭了。

手机跳出一条消息，是一个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Kai：苏同学，你好！”

PPT事件后，她的微信被泄露出去，好几个陌生人加她微信，问她多少钱，做不做，能不能便宜点。

一边鄙夷一边犯贱，说的是这种人。

苏落通过了好友申请。

“又是看了PPT和视频来的？”

对话框另一头，杨小开看着对方无端冒出的一句话，一脸疑惑。

——

及腰的绿色大波浪，魅惑的眼妆，黑色紧身裙，马丁靴。

赵璇儿再见到的苏落就是这样一幅光景。没有了前几天的颓丧，今天的苏落让人想到传说里美丽的蛇妖美杜莎。

赵璇儿有点吃惊，打量了苏落一圈，不认可地说：“你疯了？这么晚了干嘛去？”

让苏落比较欣慰的是，宿舍的人都信任她，给了她无条件的支持。

无视赵璇儿的毒舌，苏落撩了一下头发，笑得迷人：“好看吗？低于五万不卖。”

赵璇儿冲对自己开屏的美丽孔雀翻了个白眼儿。

赵璇儿说：“你让我查的那个女生，咱们专业叫王安安的，我找班长看过综合评分了，专业第九，怎么，你怀疑她？”

苏落点头：“她是我舞室的学员，我还在收集证据，还不是很确定。”

赵璇儿又问：“你到底要干嘛去？”

“玩过家家，江逸自告奋勇要当我的‘假男友’，今晚我去看他的篮球比赛。”

赵璇儿无语：“你俩真闲。”

几天前。

江逸回去后越想越难受，他感觉苏落虽然幼稚了点，但人不坏，苏落是被冤枉的，所以作为朋友，他有义务帮她一把。

“要不就说视频里的男的是我呗，我假装当你男朋友，我187！够高了吧？我再去烫染一下头发，换换穿着，完美扮演好吧。”

气质完全不一样好吗……

苏落不是很理解江逸的脑回路：“你为什么要帮我？”

江逸道：“看你最近很烦，所以才让你开心一下嘛。你想啊，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