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我以前对于吸血鬼的认知过于浅薄了,凡事未曾亲身经历过,就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我重新把脸埋到爱德华的肩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我想这一刻的爱德华应该跟我一样,更需要一个拥抱。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已经黑沉下来,我开始感觉到冷,腿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长时间已经麻得不能动。
还好吸血鬼没有这方面的困扰,爱德华很轻松地站起来,顺便也把我抱了起来。
“天黑了,我送你回家?”
我摇摇头,现在还不太想回去。
想到毫不知情的珍妮姨妈会把她那一如既往的包容慈爱的眼神投向我,我就不可抑制地产生一丝愧疚。
至少,至少让我整理好心情,不要把负面情绪带回去给她。
爱德华理解地点点头,他环顾四周,在角落发现一台落灰的钢琴。
他抱着我走过去,拍了拍琴凳上的灰,让我坐在上面。
然后轻巧地翻开琴键上的盖子,用他已经被我糟蹋的不成样子的衬衣的袖子擦干净琴键。
在唯一的观众的注视中,爱德华优雅地行礼、入座,苍白瘦削的手指来到老旧的钢琴上,如同完成某种仪式一样奏响音符。
是德彪西的《月光》。
安静沉缓的氛围铺展开来,月色中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很难分辨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
爱德华的手指在黑白色块上灵巧地跳跃,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流畅而舒展,让人联想起舞台上孤独的舞者。
音乐是能直抵人心的东西。
这一刻我仿佛触摸到一个徘徊百年的孤魂,如同月光一样的清冷、宁静、孤独。
我闭上眼睛,尝试用思想去“捏”出那个灵魂的样子。
灵魂是没有皮相的,也不受困于人形的躯壳。
它是莹白的光亮,有一双浅蓝色的忧郁的眼睛,总是安静地注视周围的一切,但目光对上时会笑出弯弯的弧度。
它有长长的像狐狸一样的耳朵,可以听到每个生物心底的声音;它没有鼻子和嘴巴,因为它不用呼吸、不用进食,也不擅倾吐。
它有修长有力的四肢,有保持平衡的美丽尾巴,可以像精灵一样灵巧而矫健。它喜欢在林间穿梭,在充满雾气的福克斯云杉树顶,在月色洒落的雷尼尔山,在不见天日的霍河雨林。
它小心翼翼地融入人类,不动声色地帮助一些困顿者,它喜欢看人类幸福的样子。
但如果在它饥渴时遇到它,最好祈祷自己没有做过恶事,否则将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它吞噬。
每吞噬完一个人类,它就会被染黑一点。
这时它会嫌弃地看着自己染上杂色手指和脚尖,把它们放进波光粼粼的河水,放进洁白纯净的冰雪。
那黑色却不能洗净,于是它耷拉着肩背,垂头丧气地爬上树顶,在月光下缩成寥寥的一团……
钢琴声逐渐温柔起来,牵引着我的思绪,一点点涂抹出新的画面。
另一个灵魂出现了,嗯……它是暖黄色的一团,裹满了毛茸茸的软毛。
一串圆润的音符轻快又急促地跳动,是暖黄的光团迈着短短的腿在一颠一颠地往前跑,跑得周围逸散的软毛都在摇摇晃晃。
它朝着月色最亮的地方跑,丝绸一样柔和流淌的乐声充当了它的路标,它来到长满高大云杉树的森林,怎么努力仰头都看不到树顶。
琴键敲打的声音在变慢,世界逐渐安静下来,暖黄光团孤零零地等在那里,周围深浅不一的灰和黑被胡乱涂抹成一片,没有同伴。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它的眼睛里落下来,落到一半就消散在空中。
是一个重音!莹白色的灵魂从几十米高的树顶跃下,蹲在暖黄的光团面前。
一双染着墨色的手伸出,“叮”的一声,眼泪融化进了它的掌心。
然后曲调在一个个连续的变奏中变得欢悦起来,黑色在一点点变淡,指尖重新亮起蒙蒙的荧光。
我睁开眼,有泪水涌出来。
我努力去看清爱德华,情不自禁地向他微笑,一滴泪珠沿着唇角划下。
爱德华的手离开琴键,在空中接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