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像是又回到了那晚——冰冷刺骨的河水包裹住丹羽静彦的身体，汹涌的水流灌进他的耳朵，随着身体的下坠，胸口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烈，似乎下一秒愈来愈大的压强就要挤出他肺里全部的氧气。

丹羽静彦并不擅长游泳。

作为「福泽谕吉」的弟子，各种保命手段他都有修习、但也仅仅是让自己不溺水的程度。

而现状俨然脱离掌控——丝丝缕缕的红色在水里弥散，顺着他的唇缝钻进他的口腔，长时间的缺氧令他有些晕眩，舌头抿着那点水珠，好半天才意识到那抹鲜红意味着什么。

血……是谁受伤了吗？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水面，水波荡漾，连带着河面的倒影也跟着晃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嘴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重，甚至连眼前的河水也变了颜色。

真美啊。

丹羽静彦大概明白为什么太宰治会将入水视为爱好了。

作为「操心师」他一眼就能透过表面察觉本质，身为港口Mafia的首领，他见到的黑暗只多不少，而这一切只会让他更加迷茫。

和陆地上相比，水下会安静许多，没有那些惹人心烦的事物，可以完全放松身心。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太冷了。

嗯、还太安静了，周围传来的声响隔着一层膜，很容易就联想到被抛弃……太过孤独了。

不过没关系，丹羽静彦想，无论发生什么，作为幼驯染，他都会陪着太宰治的，如果太宰治能再多相信他一点就好了。

胸口越来越难受了，失去氧气供应后，大脑也开始隐隐泛痛。四肢是软的，他已经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福泽谕吉」说：在全身放松的情况下，身体会在水里浮起来。

只是、好像浮起来也得是在肺部充满氧气的情况下。

没关系，有「莫格街的黑猫」在，他并不会死去。

只需要等就好了。

等他生机完全消失的前一秒，时间回溯，他就有力气上岸了。

再等等吧，丹羽静彦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似乎有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

得救了吗？

那人先凑过来给丹羽静彦渡了口气，揽住他的腰后，带他浮上水面。骤然接触到新鲜空气，丹羽静彦的眼前有些发黑，脑袋也晕乎乎的，甚至没力气睁眼去看救命恩人的模样。

等等，还不能晕过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不要乱动哦~”救命恩人温柔地说。

熟悉的声音……是他认识的人？

脖子上传来轻柔的触感，柔软中又带着些许坚韧、还有些许冰凉的感觉，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正在用棉签给他消毒。

受伤的、是自己啊。

如何快速用「书」回溯？

那必然是目前作为「书」持有者的丹羽静彦死亡。

判定「书」持有者死亡后，「莫格街的黑猫」会在第一时间将「书」持有者带回上一节点。

目前他手上有「梦貘」「书」「莫格街的黑猫」，这三个都是偏辅助型的能力，就算丹羽静彦可以操控「梦貘」，耳挂也仅仅是令他获得了操控的能力，他无法构建幻境。

一旦源稚女反应过来、撤下幻境，他没可能从他们手中逃走。

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他都无法在这么多人手下全身而退，更何况是现在失去「随心录」、溺水醒来的少年时期。

只有先发制人。

为什么他们会认出自己？明明换了发色和瞳色、容貌也做了修饰。

先不管原因，现在最紧要的，是如何摆脱现在的困境。

最稳妥也最隐蔽的办法是用「书」改变他们的记忆。

丹羽静彦召唤出「书」，用「梦貘」幻化出笔，他摊开「书」，开始在「书」页上写字。

似乎是感觉到什么，一直克制着没有动用武器的源稚生抽出「蜘蛛切」。

没关系，有「梦貘」在，他还有很多时间构造一个逻辑完整的故事。「书」判定成功后，结束自己的生命。

「時間をさかのぼると、丹羽静彦は記憶を失った友人に出会っていない。*」

停笔的下一秒，「书」散发白光——Lucky，一次成功。那么，接下来就是丹羽静彦再熟悉不过的环节。

“喂——上·杉·静·彦！”

如果说刚才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但在看到丹羽静彦幻化出匕首的那一刻，源稚生的脸色变了。

「梦貘」擅长麻痹猎物，悄无声息地蚕食是「梦貘」一贯的作风。在幻境里，哪怕是一块不起眼的碎玻璃也可以轻而易举夺取一条生命。

启用「梦貘」只是为了更好地困住「上杉静彦」，此时「梦貘」却成为了杀害「上杉静彦」的利器。

他们只是想留下「上杉静彦」、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不是真的逼人去死！

大家都希望他能留下来。

可一切都迟了。

身为武者，丹羽静彦很清楚如何让自己最快死去的方法，更别说他还掌控着「梦貘」。

谁都无法阻止他。

受术者濒死，「梦貘」也一并破碎。被「梦貘」隔开的陆鹿第一时间展开「时间零」领域，将离他最近的楚子航和路明非笼罩进来。

“路明非别傻站着快过来！”陆鹿出人意料是全场最冷静的人，那双金色的瞳孔里淬着火，“40倍的「时间零」，再加上你的「不要死」——他还有救。”

路明非嗯了一声，他的眼圈都红了，听到陆鹿的命令下意识就要听从。

就在此时，楚子航压下了陆鹿发动「时间零」的手。为了强行使用自己并不熟练的40倍「时间零」，陆鹿悄悄开了二度「暴血」。

“够了陆鹿。”他表情平静，声音淡淡，“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救不回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时间零」里十几秒的谈话，在现实世界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源稚生第一时间褪下了自己的羽织裹住了伤口，漆黑的瞳孔炽热成金，「王权」汇聚在指尖*摁住伤口两端妄图止血，“妈的路明非你言灵呢？”

他半搂着丹羽静彦，血液有些喷溅到他的脸上，成为蛇岐八家的大家长后他再也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使用「王权」后连带着他自己也有点眩晕。

没关系，他还撑得住。

他默默加大「王权」的倍数，大声呼唤同伴的名字，“路——明——非！快滚过来！”

他全然不顾什么大家长的礼仪、本分部的身份，恶狠狠地冲怀里的少年吼道：“谁让你自说自话去找死的？绘梨衣多久没见你了你还记得吗？她有多少个生日你没到场了？你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女孩子等你那么久的？”

流出来的血太多了，不过半分钟左右就浸湿了源稚生黑色的和服——丹羽静彦对自己下手太狠了，他根本就没有存过要放过自己的心思。

“口口声声喊我「家主大人」，你有听过家主的命令吗？！无论是那天还是现在——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丹羽静彦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了，他的周身散发出浅淡的白光，这是「莫格街的黑猫」发动的前兆——快到回溯节点了。

他的嘴唇翕动着，囫囵地吐出几句不成词句的字眼。

已经说不了话了么。

模糊的视野里，丹羽静彦只看到源稚生明亮灼热的黄金瞳。

“我不信什么宿命！楚子航，宿命不是你们见死不救的理由！难道那天他没救陆融秋吗？这就是你们的报答？”

宿命？什么时候剑指八方的「右京·橘」也会相信宿命了。

丹羽静彦想笑，可失血过多所带来的不只有失温和晕眩，他剩下的那点力气甚至无法支撑他勾起唇角。

还好时间回溯后源稚生等人都不会留下这段记忆，眼睁睁看着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是非常痛苦的。

“对不起——”

白光涌现，遮住了他全部的视野，脖子上冰凉的触感更重了，似乎是救命恩人好不容易给他的伤口清洁完，准备下一步了。

“我的针线活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所以——抱歉啦！”

有东西在他脖子上扎来扎去，原来是在缝针啊，幸好坡先生早就考虑到时间回溯自杀会很疼这个问题，提前下调了他的疼痛阈值。

等等，救命恩人怎么会准备得这么充分？更像是早就知道这里有人会受伤？

柔软的绷带一圈一圈裹上他的脖颈，是相当专业且熟练的医用包扎术。

“好啦，在这里乖乖等待救援吧，不听话还讨人厌的hiko~”

亲昵地称呼他为「hiko」的人并不多，在他改变外貌的情况下，这个时空绝对不会有人能认出他来！

究竟是谁？

救命恩人很轻地笑了下，他捏了捏丹羽静彦苍白的脸颊，“阿啦，笨蛋hiko还认不出来我是谁吗？”

滚烫的手指抚上丹羽静彦的眼睛，好心帮助他睁开一条小缝。丹羽静彦看到了救命恩人湿透的蓝色和服和那双含着盈盈笑意、明亮的鸢色眼睛。

是「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