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千眠身形一顿，下意识想回头。鹿鸣呦瞬间地按住她的肩膀，眉毛拧在了一起。

“小伊啊，”鹿鸣呦凑得很近，压低声音，尾音带着一丝微颤，“你怕鬼吗？……或者，鬼和丧尸你更怕哪一个？”

伊千眠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她发现用【风讯】感知自己身后怎么也没有，但鹿鸣呦一副快要碎掉的样子，瞬间心中警铃大作。

她安抚性的拍了拍鹿鸣呦的背示意她没事，再缓缓拿开她按住自己肩膀的手，然后转头瞥了一眼，目光却被定住——

噢。

是小孩子。

有点眼熟的小孩子。

1.5个……有点眼熟的孩子们。

完整的小女孩半跪在纯黑地面上，黑发随意披散，正优雅地享用着鲜甜的肝脏。见伊千眠她们看过来，她转动眼球，朝两人挤出一抹甜蜜的笑：“姐姐，吃吗？”

对上目光的刹那，惊恐从脚底飞速攀上伊千眠的瞳孔。寒意扑面而来，黑夜夹杂着恶念倾涌而下，扼着她们的呼吸。她们控制不住想尖叫、想逃跑，却被无形的压抑所束缚，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眼，无声看着女孩吃掉另一个女孩的全部。等她餍足舔尽最后一滴血，才心满意足地穿上女孩的皮囊。

多么美妙的身体。

多么纯净的灵魂。

她很久没有这么享用过了，她为此做了很多努力。

她是为此而生的，她因此血肉丰满。

“姐姐……好香的……姐姐吃……吃……姐姐。”

女孩很高兴。

女孩的目光满是伊千眠。

女孩找到了新的猎物。

*

快要喘不过气了，腿也使不上力。

更糟糕的是，身后的鹿鸣呦一直没声，估计和自己一样动不了吧。

这种情况，看来只能强制使用异能唤醒身体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凝聚异能。

“愣着干什么？跑啊！”凌厉的声音破空而来，直直刺向伊千眠，打断了她的聚力。顷刻之间伊千眠身上的禁锢土崩瓦解，她来不及分辨是谁的声音，腿已经自己动了起来，转身拽起鹿鸣呦就跑。

重新迈开腿的那一刻，平静的黑色世界忽然开始沸腾，周围的环境随着奔出的每一步不停变化，甚至反复叠加。时空在交错中旋转、扭曲又归位。

“冷静一点，别光跑啊，这几天教你的都忘了吗？这可是她的世界。”

伊千眠脚下一个踉跄。

“怎么了小伊，别停呀！她一副要吃了你的样子啊——”鹿鸣呦惊魂未定拉着伊千眠继续狂奔。吓死她了，刚刚像被人附身了一样，动都动不了。

怎么大白天还闹鬼……不对，这里应该也不算大白天。

“小鹿，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伊千眠一边跑一边喘着气，她的话语很快被眼前不断焕新的乱象所淹没，“墙、墙！要撞上去了啊——看路！”

“什么奇怪的声音啊啊啊啊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出现我刹不住——”

眼前的墙体再次扭曲起来，犹如混沌的泥潭泛起涟漪，她们一时没有控制住步伐，一头栽进诡异的幻象里。

“没事吧？”伊千眠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搭把手去扶鹿鸣呦。

“还好还好，小伊没摔伤吧？”

伊千眠摇头：“没事。”

两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紧接着看见墙体的中间开始迅速膨胀——膨胀！最后变为巨大的血黑瞳仁，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瞧。

伊千眠&鹿鸣呦：……

跑！

两人下意识转身拔腿就跑，结果一转身，就和刚刚的小女孩打了照面。

“嘶……”鹿鸣呦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进退两难。

“小鹿，你还能用之前的【电磁波屏蔽】吗？”伊千眠冷静下来，“我在这片空间感受到了实体，除了你我之外唯一的实体——我想解决那个东西，需要你帮个小忙。”

“当然没问题。”鹿鸣呦拉近了与伊千眠的距离，她心神微动，将异能聚集在自己和伊千眠身上。不过片刻，两人的身形就黯淡下来。

“小伊，”她踮脚俯在伊千眠的耳边，“那个眼球，我感受到了……它是烙印，是系统留在穿越者身上的烙印。”

“好，交给我。”伊千眠侧过身直面那颗偌大的眼球。鹿鸣呦深吸一口气也侧过身，与伊千眠紧紧贴着背，对上小女孩无神的双目。

伊千眠抬手，风幻化而成的弓与箭矢一点点出现在手上。她闭上眼挽弓，借着【风讯】校准，鹿鸣呦突然从身后伸出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臂。另一种异能从手臂向伊千眠的掌心温暖地流淌，箭矢融上鹿鸣呦的异能，更为危险与强大。

鹿鸣呦很快放下手，伊千眠调整好状态，睁眼，目光如炬，一箭射出。

【风矢】精准插入它的瞳仁，伊千眠在这方天地铺垫了好久的风场一齐席卷而来，以风矢为锚点嘶吼着湮灭一切。

巨大的眼球被风搅碎，就连破碎的晶状体也被无情碾成粉末。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令人作呕的猩红血沫，鹿鸣呦看着流出血泪仍朝她们笑的小女孩，用力捂着嘴让自己不要尖叫出声。

“里面有另一个空间，”鹿鸣呦强忍不适垂下眸，尽力用异能去感知破碎烙印后的一切，“但我不能确定是出口还是入口。”

伊千眠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一箭几乎抽干了她的力气，她停掉被动技能【风引】，刚想转头去看鹿鸣呦，就看到那个小女孩开始熔化。

她的五官已经模糊不清，嘴角似乎还在上扬着。汩汩的血水从她的下巴滴落，染红黑色的地面。

两条血柱朝着伊千眠她们的方向不断爬行，伊千眠来不及喘息，再次拉起鹿鸣呦，朝那颗硕大眼球撕裂而出的空间里奔去。

跨入新的空间的那一刻，黑压压的天地逐渐明亮起来，身边的场景随着迈出的每一步不停变换着，上一秒她们还在人声鼎沸的婚礼现场，下一瞬来到圣火点燃的祭台，再回神竟然是死气沉沉的教学楼前。

“我从未怪过你，阿楚……是我罪有应得，是我配不上他的爱。你们要好好的。”

“只要牺牲你一个人，神明大人就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活下来……亲爱的，你能理解我们的苦心吧？乖，自己下去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从我身边夺走他！！！你明明什么都有，为什么、偏偏要抢走我的唯一……”

“祝你和那个狗男人甜甜蜜蜜，我会在黄泉之下翘首以盼与你们相会，希望你们不要让我等太久。”

不同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男人的女人的，沙哑的尖锐的，带着甜腻或是狠毒，叫嚣着让她们离开这个世界。

她们慌不择路，在光怪陆离的回忆里狂奔，直到鹿鸣呦忽然发现周围地建筑愈发熟悉，回过神时，她们已经冲进了古城路的大门。

古城路？

她们……回来了？

“这、这是……？”她们不可置信地站在古城路基地的入口前。鹿鸣呦心有余悸，回味着刚才逃亡中闪过的片段：“刚才那是什么？不会是我的幻觉吧……”

“我也看到了，还听到了奇怪的东西。”伊千眠也在努力平复着情绪，消化着刚才一路上是否存在关键信息。

“我也听到了呜哇！天呐，什么‘乖，你自己去死吧’啊啊啊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鹿鸣呦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伊千眠感觉身体被反复蹂躏、挤压，连视线也蒙上一层阴影，颠倒的世界在眼前旋转又炸开。

好像不太对劲，头好晕，是因为异能吗？还是……

“没事吧小伊？你的脸色很不好……”

“喂喂！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基地着火了！快走啊！”有人朝她们的方向大喊，“走啊！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去其他区避难的车要开了！”

着火？什么时候的事！

伊千眠勉强睁开眼，借着鹿鸣呦的力站稳身体。冲天的火光正划开黑夜，浓烟滚滚，吞噬着基地的一切。

她在鹿鸣呦担忧的眼神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两人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敞开的大门，以及门内的熟人。

是路晴雪，以及朝她奔跑而来的路酉光。

“妈妈！我刚才遇到了林姐姐他们。”路酉光扑进路晴雪的怀里，路晴雪俯下身抱起她。

“还有人在里面？”

“嗯……我是从那个洞口钻出来的，姐姐和哥哥出不来。他们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一张潦草的纸条，纸是从书里随便扯的，潦草的字迹被血浸染，只有两个字。

求你。

路酉光看不懂林汐的字，只能大概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僵了一瞬间，她主动抱着路晴雪安慰她：“妈妈，姐姐写了什么？”

路晴雪没回答她，只是将她放下，远远地看了一眼伊千眠和鹿鸣呦，很快牵着路酉光走向她们：“她就麻烦你们带去避难了。”

去哪避难？鹿鸣呦睁大眼睛看向伊千眠。

跟着人群走吧。伊千眠朝着不远处的喧嚷之地扬了扬眉。毕竟这不一定是真的古城路。

路晴雪走得很急，路酉光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离去的身影。伊千眠和鹿鸣呦对视一眼，还是决定跟上疏散的人群，至少先把路酉光妥善安置。

“江南区的车上不了这么多人！大家不要急，不要挤！老人、小孩和行动不便的人优先！有能力的先不上车，跟着我走过去！左边有新城区来接应的车，他们愿意收容青年人，不愿继续跟着我去江南区的，可以就此别过。”

伊千眠第一次见到古城路有这么多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路江拿着扩音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她们挤进去和指挥的路江打招呼，但路江可能太忙了，并没有听见她们叫她。

有人看到了路酉光，一把抱起她往车上走去：“小光？怎么一个人呀，别怕，奶奶带你离开。”

“哎？”鹿鸣呦手中一空，她诧异看向路酉光离开的方向，刚欲迈开脚跟上，身旁的人群就开始流动起来，彻底隔绝了她们和路酉光。

“小心，别走散了，”伊千眠抓紧鹿鸣呦的手，生怕下一瞬也被挤走，“没关系的，那个老人家也是上的江南区的车，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有人拼命挤进人群，朝路江大喊：“不好了大姐，二姐她……”

与此同时，身边的场景飞速旋转，她们又回到了那个大门前。

鹿鸣呦叹了口气：“果然是假的，我们还在雾里面。”

又是熟悉的晕眩，熟悉的火光，熟悉的人朝着她们大喊快跑啊。

她们再次看到路酉光奔向路晴雪，递给她一张纸条。

鹿鸣呦窜过去一下子夺过那张纸：“哈哈哈就交给我们吧，路阿姨带着小光去避难吧，保证带着小林他们出来。”

没给路晴雪拒绝的时间，她们闪身深入浓烟。伊千眠本来还想用异能净化浓烟，但很快发现，不管是火与烟，丝毫影响不了她们。

伊千眠脚步一顿，鹿鸣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是一具尸体。

“这……怎么……”鹿鸣呦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路酉光的尸体。

路晴雪抱着路酉光，眸光晦暗，林汐林淮姐弟死命拽着路晴雪，终究是无济于事。

伊千眠和鹿鸣呦忽然感觉背后一寒，她们回头，是路酉光牵着眼神木纳的路晴雪。

“怎么会……”小孩喃喃着，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她的身上忽地闪烁起电纹，身形开始忽明忽暗，在楚迎曦和路酉光之间来回切换。

“那……我是谁？”

周围的幻影被烈火炙烤，林汐姐弟和抱着路酉光尸体的路晴雪通通消失不见，伊千眠和鹿鸣呦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古城路大门前。

这次是伊千眠手里拿着纸条，上面的血字不停闪烁变幻着。

求你。

救我。

妈妈。

路晴雪抢走纸条，头也不回奔进火光里，她的身影不断闪烁，闪烁，越来越小，最后变为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血色的红光浸满世界，大地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伊千眠和鹿鸣呦重心不稳被晃倒在地上，目光迷离，互相搀扶着对方的手，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不远处的墓碑前，已亭亭玉立的路酉光俯下身，在墓碑前放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