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零……
麒零……
窗外月上枝头，夜色降临。
苍雪乖巧的蹲在木桶旁，看着水底下一动不动的麒零。
哗啦一声水响，麒零猛地从水里钻了出来，被水湿透的黑发黏在他结实的脊背上，一层层的水珠顺着他坚实的肌理间滚落，他抹了一把脸，拿起搭在浴盆上的毛巾胡乱擦了一通，越发清晰的声音响在脑海里，让他无比烦躁。
他匆匆套上里衣，银尘，他要去找银尘。
麒零抱着被子站在走廊上，还没等他扣响房门，就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银尘站在房门内，略显惊讶的看着他，而后敛了神色道，“进来吧，别着凉了。”
“唉！”麒零立马蹿了进去。
房间内灯火通明，暖洋洋的，案几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套茶具和一卷书籍。
银尘拿着毛巾帮麒零把湿发擦干，说道，“你睡里面吧。”
房间内只有一张床，麒零翻到床内侧，抱着被子看着银尘，他看着银尘棱角分明的面容在暖黄的灯火下显得柔和起来，他知道他的王爵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很冷，但其实心很软，待他也很好。
不然怎么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在帝都为他置办了一个家呢。
对了，等逛完福泽，他们就要回去。
回家。
“银尘。”
麒零觉得有些乏了。
“恩？”银尘应道。
“过几天，我们就回家，好吗？”
“好。”
许久，又听银尘补充道，“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银尘。”
“恩？”
“没事，嘿嘿。”麒零把脑袋往被子里蹭了蹭。
“银尘。”
“恩。”他看到银尘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
“困了就睡吧，麒零。”
“嗯……”
他的确有些困了，眼皮沉重，快要睁不开了。
“银尘……”
他迷迷糊糊的又叫了一声，恍惚间银尘握住了他的手，声音轻柔。
“我在，麒零。”
“睡吧，我陪着你。”
“嗯……”
心里仿佛终于有什么落了地，踏实下去，麒零合上眼，慢慢沉入黑暗。
……
麒零。
麒零。
有人在叫他。
麒零。
不停不歇的，有些恼人。
麒零。
他困得厉害，实在是不想睁开眼睛。
迷迷糊糊中，苍雪湿乎乎的舌头一直在舔他的脸，他不耐烦的挥了挥，“唉，苍雪别闹……”
可是苍雪却一点也不听话，甚至还用肉乎乎的爪子一下子按上了他的胸口。
麒零险些被摁死。
“苍雪！”
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看到黑暗之中散发着幽幽白光的苍雪，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黑漆漆的，盯着他。
苍雪浑身雪白的皮毛上，挂着大片的血迹。
“！”
麒零一惊，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赶紧去查看苍雪的伤势，却在那些粘着血渍的皮毛下，看到了面目狰狞的伤口。
怎么这么严重……
麒零的手在抖。
是谁伤的？怎么伤的？
他的头开始有些痛。
麒零。
突然之间，他又听到有人在叫他，分外清晰。
麒零。
似乎是银尘的声音。
苍雪猛然咬上他的衣襟，拼命的向外拉他。
麒零愣愣的看着，
银尘，
对了，
银尘呢？
刹那间黑暗退去，光芒亮起。骤然明亮起来的房间内，银尘就坐在他的面前，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而苍雪却不知了去向。
还是他睡前的那间房。
“麒零？”银尘近距离的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出了很多汗，哪里不舒服吗？”
麒零似乎还没有清醒过来，怔愣的看着银尘。
“麒零？”
银尘握着麒零冰凉的双手，指尖的温度如此真实，一点点的传递过来。
如此温暖，让人留恋。
“银尘……”
麒零突然反握住了那双手，一把将银尘抱到了怀里。
紧紧抱着。
怀中的触感充实而温暖，麒零靠在银尘的肩上，把手收紧。
“银尘。”声音从鼻腔中发出，有些闷。
“怎么了？”银尘任由麒零抱着，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低沉让人安心，像哄孩子一般，“做噩梦了吗。”
麒零摇了摇头。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银尘的脖颈流进他的衣襟，洇湿他肩上的一大片衣服。
“……我听到你在叫我。”
怀中的身躯明显一顿，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回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后背。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我听到你在叫我，
每次当我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你都在叫我，
可是我好害怕，这次也会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我睁开眼，却看不到你。
现实那么冰冷，
可是这里有你。
“银尘。”
麒零终于支起身，定定的看着银尘，他伸出手，轻柔的抚摸上银尘的侧脸。
他缓了缓，过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声音艰涩的道，“可不可以，不要去救吉美。”
他静静的看着，看进银尘银灰色的瞳孔里，瞳孔剔透，倒映着麒零自己的身影。
抚摸在银尘脸庞的指尖突然一颤，
他听到银尘答道，“好。”
世界崩塌。
麒零闭上眼，眼角落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你不是他。”
……
“麒零……”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嘶哑的嗓音早已不成音调。
刻金的纹路浮现在银尘的身上，时强时弱，已然无法很好的接续。
两个人的鲜血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彼此。他抱着麒零，清楚的感受到怀中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一点点散去，一点点的，连同他自己的生气也一并带走。
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幽花跪坐在地上，剔透的瞳孔倒映着从头到尾的一切，隐隐颤动。
修川地藏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漆黑的面具隐藏了所有表情。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银尘也会没命的。
吉美终于迈开脚步，走上前去，却被突然拔地而起的地刺逼了回去。
“银尘！”
刹那间天塌地陷，解构后又重建的地牢内，唯独将银尘和麒零困在了里面。众人的声音隔绝在外，越发遥远。
不能，再放开了。
“麒零，对不起。”
“对不起。”
“我来晚了。”
视线模糊，意识不清，温度在逐渐散去。
万籁俱静。
福泽初遇时那个活泼的少年，
水妖一战后，发誓要努力成长的少年，
帝都之中，因为一个家就开心的不成样子的少年，
还有那个经历过过挚友死亡、身份揭露而几乎崩溃的少年，
以及那个，在他进入白色地狱之前，吻过他的少年。
为什么等他终于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一切却都晚了呢。
“麒零……”
世界在塌陷。
突然，一声及其微弱的声响。
细若蚊蝇。
他以为他听错了。
“银尘……”
刹那间睁开眼，惊惧，颤抖，难以置信。
噗通，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
缓慢而沉重。
隔了许久，又是一下。
“麒零！”
“麒零！！”
一声接着一声，不停不歇。喉间溢出血来，却不自知。
“麒零……”
泪水涌出，浑身颤抖。
“麒零，我在啊，麒零……”
身后有什么东西缓慢的抱上了他的后背，极其缓慢的，似乎分外吃力。
“麒零，我回来了，麒零……”
“麒零，对不起，麒零……”
泣不成声。
青年的眼睑颤了颤，沉重的头颅抵靠在银尘的肩膀上，最终挣扎着，张开了一丝丝缝隙，那一点缝隙之下，视线没有焦距，却分外清透。
他靠在银尘的肩膀上，嘴角缓缓的、缓缓的浮现起一个微弱的弧度。
那一双手，缓慢的拢在银尘的背后，一点点，努力的收紧。
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一般。
“银尘……”
微弱干哑，
“我终于，找到你了……”
……
帝都之上，黑夜已去，白昼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