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未央宫东偏殿中火烛明亮,玉沅早早就洗漱好了。
她趴在软软的床铺中,抱着枕头看话本。
今日兰嬷嬷把她没看完的话本子都从将军府带回来了,手中这一本她看到了关键情节,此时正看得兴起。
“小小姐,桂嬷嬷传话说九皇子一会儿来这儿看你。”兰嬷嬷急乎乎地进来说道。
“哦。”
“兰嬷嬷,他来就来呗,你急什么?”玉沅浑不在意。
“呦,我的小小姐。”
兰嬷嬷看着玉沅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毫无形象爬在床上的样子,活像一只露胳膊露腿趴在荷叶上等蚊虫的小青蛙,她有些看不下去,操心地哄道:
“小小姐,乖,咱起来梳妆哈。”
“梳妆做什么?”玉沅的视线终于从话本上移开。
“当然是见九皇子啊,难倒您想这样邋遢的就见夫君?万一九皇子误会您,对您印象不好可就糟了。”
时间来不及,兰嬷嬷就从妆奁中选了跟芙蓉玉簪。
“嬷嬷想的真多。”玉沅坐起身由着兰嬷嬷给她盘发。
玉沅眼神聚焦注视的时候会显得整个人特别有气质,像是清清冷冷的美人仙子。
可如果像现在这样,她放松着,眼神游离涣散,面部表情就会很呆,整个人就像一个容貌精致的人偶。
“小小姐,这夫妻相处啊,最初的美好印象特别重要。初时给彼此多留下些美好记忆,这样即使以后的生活中有不如意,回想到这些美好的过往时,心里的难受也会少些。”
青丝如墨,芙蓉春暖,桂嬷嬷觉得很满意。
“嬷嬷乱说,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怎好抵消?”
“什么抵消?”周鲤抚开水晶珠帘,就见到美人灯下回眸,慵懒随意又姿态绝美的模样。
他回宫后知道玉沅没有和他住一起,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是他主动说的分房睡,但是玉沅真的这么做,还自己住得很舒服后,他有些不愿意了。
“见过九皇子。”玉沅坐着没动,兰嬷嬷蹲身行礼。
周鲤回神,进屋坐在榻上,“起来吧,兰嬷嬷你先退下吧。”
兰嬷嬷看了眼玉沅,见她没有阻止,就顺从地躬身退了出去,顺便帮他们把门合上。
“嬷嬷说,你有话对我说?你说吧,我听着呢。”兰嬷嬷走后,玉沅过来坐在周鲤旁边,身子舒服地依靠着软枕,琥珀灰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一副要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
玉沅这么正式,反倒让周鲤有些忘记要说什么了。他的脑子里和心里只剩下了这双灵动有趣、神采飞扬的眸子。
视线游移到芙蓉玉,他灵光一闪,“咳,我想说谢谢你敬重母后。”他听桂嬷嬷说了是玉沅主动住进东偏殿的。
“还有那个,芙蓉玉簪很衬你,母后的库房中有一整套的芙蓉玉首饰,明日我让桂嬷嬷找来送你。”
“哦。”玉沅摸了摸头上的芙蓉玉簪,兴致缺缺,她自小就和其他女儿家不同,她对首饰这一类可有可无,甚至还觉得戴在头上很重。
她的首饰大都是母亲遗物,还有一些是兰嬷嬷帮她选购的。
玉沅见周鲤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点也不脸红心跳地直接问:“我很美吗?”
周鲤“轰”得一下心跳加快,耳根红透了。他僵硬地回过头正视前方,口是心非地说:“不是。你一般,美的是芙蓉玉。”
玉沅才不信他,她对自己的容貌自信度很高,倒是周鲤的模样,她一直以来还没仔细看过。
美人玉指纤纤,葱白干净,轻捏着周鲤的下巴就把他的俊脸掰了过来。
玉沅第一次忽略魂珠,仔细端详周鲤的模样。
圆眼长睫,眸子璨如星子,黝黑如孩童。此时因为惊讶微微睁大和平日里很不一样。
玉沅记得他们在昭阳殿见面的时候,这双眼睛好像是半睁着,眼角垂着,没有现在可爱,反倒有些阴沉难以接近。
剑眉飞扬入鬓,有些桀骜不驯的凌厉。鼻梁高挺英气,下颌棱角分明,像一位将军。只不过他肤色白皙,唔,手感光滑细腻,弱化了他身上英武的气质。
少年未经沙场,将军尤有纯真。
总体来说,她的新婚夫君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周鲤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心脏扑通扑通地一声比一声响。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调戏了,可玉沅偏偏又只是盯着他看,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桌上的烛火“啪”的一下炸了个灯花,周鲤也回神了。
“那个,玉沅,时间不早了,你早些睡吧,我回去了。”前有新婚之夜和今日的马车,这是九皇子第三次落荒而逃了。
玉沅听着关门声,念了念手指,指间残存的温度让她空空的心脏吹过了一阵风,不过倒是没有不舒服。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玉沅看着去而复返的九皇子,眨了下眼睛。这人性子别扭,做事也奇怪。
周鲤故作镇定的坐到刚刚的位置,假装之前的事都没发生。出门后,他忽地想起了他是来道歉的。误会越早解除越好,周鲤不想耽搁,所以硬着头皮又回来了。
“玉沅,我要向你道歉。”
“到什么歉?”玉沅觉得奇怪。
“我答应过你给你皇子妃的尊贵和体面。洞房那夜,我不该留你一人独守空房,害你被人耻笑。”
“你是说,宫女暗地里嘲笑我是傻子,就连你这个人人畏惧的衰神都嫌弃我,不愿意和我共处一室?”
“嗯,对不住。”
“没关系,我不在意。”那些宫女,桂嬷嬷已经狠狠教训过了,现在已经被逐出宫了。
“还有今天在街上的事。我下午回来时,找过大皇兄了,李岩被责打二十板子,跟着他的几个纨绔子弟也都一样。”
“我虽然不喜你,但是我不会让人欺你辱你。”
“倒是便宜他们了。”玉沅小声的喃喃道,她原本是想让兰嬷嬷派几个能打的家仆,找机会把他们揍成猪头,连亲爹亲娘都不认识呢。
“你说什么?”周鲤没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周鲤,你真的不喜我?”玉沅眉心轻蹙。
“不喜。”周鲤听到这个问题想都没想,就快速地说。他这样反倒更像是因为羞赧,欲盖弥彰。
只不过玉沅还看不懂人类这么复杂心思和隐藏的情感,她真的信了周鲤不喜欢她。
她的眉心蹙成了小小的川字,周鲤不喜欢他,他们肯定也不会时常亲近,不亲近她就少了获取能量的机会,这才麻烦。
美人眉心蹙蹙,眉眼低垂,睫毛轻轻颤,这就是伤心落寞的神情啊。想到玉沅伤心周鲤的心跟着抽了一下,难倒玉沅竟然心悦于他吗?
所以,她才会因为他刚刚说的不喜,这么难过?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她不总说要吃掉他吗?会不会是自己又理解错了呢?
可无论是在昭阳殿的那一次,还是今日在马车上,都是玉沅主动与他亲近的,是他一直在疏离冷落玉沅。
周鲤自幼与人相处不多,少有的几次主动相交也都没有好结果,他怕自己再次自作多情,纠结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玉沅,你,心悦我?”
玉沅喜欢魂珠和能量,当然也喜欢周鲤了,在她眼里周鲤就等于魂珠和能量,所以她想都不想的就用力点头。“心悦!”
周鲤觉得这两个字好像鼓点一样重重地敲击在他心上,之前张嘴就来的不喜,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玉沅看着周鲤又沉默不语,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些什么。她算是告白被拒绝了吧,这周鲤怎么就这么不喜欢她呢?
真一大师还说他们是天命有缘人,有缘人刚开始都是这么不喜欢对方的?
周鲤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两人相顾无言,眉心两个川字,好像是在照镜子。
夜色静谧如水,整个未央宫主殿,除了玉沅和周鲤,还有桂嬷嬷和兰嬷嬷两人,就再无第五个人了。
周鲤体质特殊,生活可以自理后,身边就只留了桂嬷嬷一人随侍左右。玉沅也差不多,她的侍女嬷嬷一直都只有兰嬷嬷一人。
廊下,桂嬷嬷和兰嬷嬷安安静静地候着。
室内,周鲤脸红红的,心烦意乱的一杯一杯的饮着茶。玉沅心大,想不懂就不想了,接着看起了话本,时不时拿颗蜜饯。
这样瞧着两人倒也和谐。
周鲤喝完不知是第几杯的茶,还想再倒一杯,结果茶壶干了。
玉沅看到他嘴角的干皮,奇怪地问:“周鲤,你喝了一壶茶,怎么还口干呢,不应该啊?”
听到玉沅问他,周鲤才觉得他不只是脸烫心跳快,他感觉到浑身都在发烫,内里更是焦渴难耐,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一样,他还想要喝水!
他摇了摇铃,冲着门口喊:“桂嬷嬷,添茶!凉茶!”
周鲤平日一般是不喝凉茶的,桂嬷嬷觉得奇怪,但是也不能拂了主子的意,恭敬地呈上来一壶凉茶。
玉沅见周鲤喝了两杯凉茶后,还要倒,觉得情况不对,就压下了他端茶杯的手,喝这么多水,这人是水牛吗?
两只手轻轻这一碰,玉沅发现了周鲤的皮肤温度比刚刚捏下巴时高出了好多。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玉沅放下话本,倾身靠近九皇子,伸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温度滚烫,他生病了。
两个人靠的很近,周鲤不可避免的闻到了玉沅身上浅淡又迷人的幽香,他觉得头晕晕的,似沉醉,似迷离。
然后,眼前一黑,他就整个人倒在了玉沅怀里。玉沅没料到九皇子突然晕倒,受不住力,抱着九皇子就向后仰倒,咚的一下在了身后的窗框上。
桂嬷嬷吓得惊呼出声,“殿下!这,这是怎么了,九皇子怎么还晕倒了!”
桂嬷嬷送来凉茶就没再出去,她侍立在一旁,看到九皇子突然双眼紧闭,人事不省的样子就慌了,她上前想帮玉沅扶起九皇子,可是就在快触碰到九皇子的身体时,又吓得缩回了手。
“这,这……”桂嬷嬷看着疼得皱眉的玉沅不知如何是好。
玉沅知道,她是忌惮周鲤的体质,可能之前也被周鲤严格警告过不许她触碰自己。
玉沅缓了缓,等那阵疼劲儿过了,才道:“桂嬷嬷,传太医,在派人禀报,父皇。”
“是,老奴这就去。”桂嬷嬷抹了把泪,就连忙找人去了。
兰嬷嬷听到桂嬷嬷喊,也小跑着进来。玉沅吸着气,严厉地嘱咐她千万不要碰到九皇子。刚那一下撞得狠了,后背太疼了,玉沅才一直吸气。
兰嬷嬷看着玉沅,心疼得也不住地抹泪。“小小姐,不怕啊,嬷嬷扶你坐过来就不疼了。”她上榻,来到玉沅身后,扶着玉沅换个方向坐起来,又在她背后垫了一个软枕。
后背离开坚硬的窗框,玉沅才觉得好受些了,她看着怀里抱着的九皇子,心中纳闷,这怎么就突然病倒了,不会是被谁给害了吧。
是谁在她的眼皮子地下,对她的魂珠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