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上午阳光灿烂，孤音来到了C城美术学院门口，她和白玲约的时间是十点，为了避免和白玲“二哥”独处的尴尬状况发生，她特地卡着点来的。但在学校门口孤音还是只看到了白玲的那位“二哥”，他一个人戴着耳机站在那里，看到孤音后，兴奋地朝她这边挥了挥手。
“姐姐，这边。”
听到那人亲切熟稔的语气，孤音一时间怀疑他叫的不是自己而是白玲，于是不由地回头往身后望了一眼。
“你到很久了吗？”孤音走到那人跟前问。
“也没多久。”
孤音想了想，还是伸出了右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孤音。”
“哦，我叫徐衍。”那人带着阳光少年般灿烂的微笑握住了孤音的手，然后问，“那我叫你‘音姐姐’？”
“叫我名字吧。”
“哦。”
“白玲有说她什么时候到吗？”孤音看了看不远处的路口，仍旧不见白玲的身影。
“她没跟你说？”
“说什么？”
“她刚才给我发消息说她早上起来发现发烧了，三十九度，现在正在社区医院输液。”
“啊？”孤音发出了一声惊呼，不过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这份诧异是来自于白玲的失约行为，还是白玲作为一个成年人还能高烧到三十九度这件事。
“看来姐姐没跟你说啊？”
“没。”孤音有些不悦地说，“那我们还去吗？”
“去嘛，来都来了，我们去也一样的。”
“现在去哪？”
“地下画廊，离这里不远，我们走着过去就行。”
一路上，徐衍滔滔不绝地问着关于白玲的事情：
“姐姐喜欢吃什么？喜欢动物吗？猫还是狗？怕蟑螂吗？姐姐平时都做些什么？有男朋友吗？……”
孤音耐着性子一一回答着，终于看到一家画廊的门店，她问徐衍：“到了吗？”
“对，就是那里。”徐衍指着前面写着“嘉美画廊”的招牌回答说。
孤音跟着徐衍沿着台阶往地下室走，在阶梯尽头左手边有一扇开着的门，一进店里，孤音便感到一种时间倒错——外面明明还是阳光灿烂，店里却是一片昏暗，尤其那晦暗不明的灯光，映衬得这里更像是夜晚。
“赵哥。”徐衍进门后对着在前台接待处的一名男子喊了一句。
“来了。”那名男子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孤音问，“这位是？”
“这位是我姐姐的朋友，孤音。音姐，这位是这家画廊的老板，赵哥。”
赵老板对孤音点了下头，然后对徐衍说：“你们想知道什么？”
“能先带我们看看那些画吗？”
“你小子对这里不熟吗？还用我带你去？”
“哈哈哈哈，不是还得赵哥给我们介绍一下嘛。”徐衍讨好地笑着说。
“事儿。”赵老板笑了一声又说，“跟我来。”
画廊入口的不远处有一处非卖品展示区，在那里孤音看到了三幅画：一幅是山间雪景图，有山、有雪、有红屋顶的白房子、有袅袅炊烟的烟囱、有树、有狗、有有孩子的一家三口；第二幅看起来和第一幅差不多，只是季节变换成了夏天；第三幅是一张建筑设计图，仔细看来和那个带着烟囱的红屋顶白房子有点像。
三幅画的落款写着“郭嘉”，落款很独特，名字后面画着一棵带着一片雪花的松树。
“这幅画的作者赵哥你熟吗？”徐衍指着下面的落款问。
“嗯，陶然，我大学同学。”
“上次在电话里你跟我说他已经不在了，我没好意思多问，你是说？”
赵老板在徐衍和孤音脸上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嗯”了一声。
“不在了？”孤音看着徐衍问。
徐衍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问赵老板：“你知道他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事情已经很久了，他是美院的老师，那次是带着一个学生去写生，两个人不小心坠下了悬崖，那个学生活了过来，他再也没回来。”
“多久的事？”
“二十多年前了吧。”
“这些画为什么挂在这里？还是非卖品？”
“没什么，一个念想而已。”
“你们关系很好吗？”
“还行。”赵老板怅然地说，又重新审视地看着孤音，问徐衍，“你说郭嘉有个女儿。”
“应该是。”
“你们等一下。”赵老板在店里张望着，然后对一个女生说，“阿兰，去叫下你妈。”
过了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打扮时髦的女子出现了，她梳了一头麻花辫，耳朵上戴着一个大大的圈型耳环，穿着紧身裤、高跟鞋，一副年轻人的打扮模样，但仔细看，年纪应该至少有四十岁。
“老赵，你找我？”女子问赵老板。
“这是我老婆，郭莺，郭嘉的姐姐。”赵老板对他们两个介绍完，又对那名女子说，“他们几个来问郭嘉的事。”听到“郭嘉”的名字后，郭莺双手抱在胸前，警惕地看着两人。
“他们好像认识郭嘉的女儿。”赵老板又补充着说。郭莺随即露出惊愕的神情，怔怔地盯着孤音，然后木然地放下了双手。
“不是我。”孤音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开口说。
“她在哪儿？”
“C城。”
“她叫什么名字？”
“白玲。”
“她妈妈还好吗？”
“您认识秀姨？”
“不算认识。”
“那你知道她们？”
“嗯。”
听到郭莺的答复，孤音和徐衍面面相觑。
“您是怎么知道的？”孤音问。
“最早我听郭嘉提起过。他说他去H山写生时认识了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他想带她回来，但她不愿离开那里，所以他在考虑想回去和她一起生活。那是他第一次跟我说他喜欢的女孩子的事。”
“那个人是秀姨？”
“她叫‘白秀娟’吧？我帮郭嘉收过信，不过他都叫她‘阿兰’。”
“那您怎么知道的白玲？”
“那是我刚离婚没多久的事。周围的人都反对我离婚，所以我就带着孩子住到了郭嘉那里。有天一个陌生女人带着个孩子敲门，她看到我开门时的神情很是复杂——惊讶、难以置信、伤心、绝望，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扭头就跑了，当时阿兰——我女儿也叫阿兰——在屋子里哭闹，我没来得及细想。后来我想，那人应该就是郭嘉口中的阿兰，她怀里的婴儿应该就是他们的孩子，反应过来后我追了出去，但他们已经消失不见了。”
“您女儿也叫阿兰？”
“嗯。那段婚姻是在父母的指定下结的，我本不期待孩子的出生，但知道阿兰后，我希望这个孩子将来能像阿兰一样，是个天真烂漫、敢爱敢恨的女孩儿。”
“您弟弟，郭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那会儿他还在外面，没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
“您后来找过她们母子吗？”
“我也想过。”郭莺叹了口气，然后看着那幅山间雪景图说，“当时我们家里都没办法接受郭嘉的离开。他看起来一直是顺顺利利、开开心心的，没有一点征兆就……后来我也想过找到他们母子，但心里更希望他们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这样是最好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免除这份伤痛。还有就是……如果让我父母亲知道郭嘉还有一个孩子，如果还是男孩子，他们肯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抢过来的，所以她们母子的事我也没敢张扬，只跟老赵提过。”
“那如果是女孩子呢？”
“女孩子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是不会幸福的。”郭莺痛苦地摇了摇头，然后问孤音，“我能见见她吗？白玲。”
“青山福利院，她现在在那里。”
“福利院？”
“嗯，她现在在青山工作。”
“阿兰呢？”
“去世了，最近。”孤音看着郭莺期待的眼神犹豫着说。
“她之前也在C城？”郭莺神情怅然地问。
“嗯。”
“所以你们也是最近才知道她和郭嘉的事？
“对。”
“她是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我们是看了郭老师写给她的信推测的。郭老师有留下关于阿兰的什么吗？”
“这些画。”郭莺看着墙壁上的画说，“还有阿兰写给他的信，这些我会交给白玲的。”
“谢谢你，莺姐。”徐衍说完，顿了顿，然后问，“那次的事情您方便讲吗？”
“你们可以找下陶然。”郭莺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道。
“你是说陶老师？”
“嗯，最后是他跟郭嘉待在一起，郭嘉好像留下了什么话给阿兰。”
“什么话？”
郭莺犹豫了片刻，说了句“你们自己去问他吧”，便转身离开了。
“好的，谢谢莺姐。”徐衍冲着郭莺离开的方向挥着手说。
两人跟赵老板道了谢便离开了画廊，从台阶上出来，外面的阳光变得有些刺眼，孤音用手遮住眼睛，稍微适应了光线后问徐衍：“她说的‘陶然’是谁？你认识吗？”
“哦。”徐衍支支吾吾地躲闪着回答，“我们的素描课老师，不熟。”
“那现在要去找他吗？”
“要不先吃午饭？”
“现在才不到十一点。”孤音狐疑地看着徐衍。
“不要这么看着我，去就去嘛 ，等我打个电话。”徐衍拿起电话转身走到路边，一会儿后，回来对孤音说，“走吧，他现在在学校的教师公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