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的气氛比上辈子要更凝滞,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她比上辈子来晚了两分钟——于是原本应该是宝条为了刻意刁难她,而布置的某个跨物种实验落到了另一个研究员的手上。
在短暂打开隔离舱的时间里,被关押的变异生物突然失控了,尖利的牙齿咬断了研究员的手臂。
而宝条只是在冷眼旁观,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不敢言说的恐惧和颤栗在这个实验室里从来都是被人埋藏在心底的,而作为实验室的主人、科学部门的主管宝条,在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时只是怪异地笑了两声,他先是轻蔑地斥责研究员废物,再狂热地对着重新被控制的变异生物喃喃:“如此强大又优美的基因啊,如果这种基因的特性能够和人类的所结合,又将诞生出怎样的美丽……”
“达索琳,你去试试吧。”或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脚步声,宝条的脸上还挂着那骇人的笑容,看向了她。
“……”
并不意外被宝条突然点名,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在一旁戴上手套、口罩和护目镜,拿起手术刀。
透过实验室里的镜子,她看见了此刻的自己——身上套着科学部门统一的白大褂,实验装备一应齐全。在被神罗符号化的同时,属于个体的特色也迅速湮灭在神罗统一的标志下。
她看到自己表情冷漠,镜子里的眼睛里写满了对生命的漠视。
这是只要她拿起实验用具,达索琳就不可避免变成的样子。
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应。
那么达索琳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说实话,这个问题她已经弄不清了。
她改变了太多次,也戴了太久的面具,早已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更何况尼布尔海姆事件后的那五年,她几乎每一日都活在浑浑噩噩的混沌之中,“自我”这两个字被挤压到看不清其中线条。
直到打开隔离舱,她的手握着刀刃,迅速、沉稳、又精准地落到异生物的□□上时,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好像从未变过。
野兽在哀嚎,她不为所动;同事在惊惧,她也一个眼神都没分过去。
反光机械前的她细心而专注,甚至连呼吸频率和切割节奏都没变一下,就这么冷眼看着怪物的鲜血染红自己雪白的□□手套。兽类最初狠戾的双眼里盈上脆弱的泪水,如果眼睛会说话,那么它的眼里一定写满了求救与绝望,但她恍若未闻,继续推移着刀刃。
直到取好实验所需的所有肌肉组织,她才简单地擦了擦手,关闭隔离舱。
“你的手法比之前好上不少。”宝条简单地做出总结,带着让人反胃的粘腻眼神,他饶有深意地又补了一句,“是萨菲罗斯给了你干劲吗?”
“……不,您想多了。”她绷着脸回道。
原本在这具躯壳里的达索琳只是仅有两年工作经验的普通研究员,但如今占据这具躯壳的她却已经有了六年的科学部工作经历。前世到0002年秋,她甚至已经坐稳了科学部门二把手的位置,仅仅一个眼神就能让同事们不寒而栗。
从隔离舱走回到人群的短暂路程中,她再一次忍不住想到:达索琳是怎么样的人?
毫无人情味,将无辜者当作死物般定在手术床上肆意凌虐的人是她。
双重面目,殚精竭虑维持着各个部门的人际关系,却在科学部门里尽情释放自己黑暗面,威胁恐吓同事的人是她。
……因为愧疚不忍,因为良心受责,而如行尸走肉般在贫民窟积善五年的人也是她。
步步为营十几年,费尽心思算计一切是她。
到后来推翻所有,选择重头再来的也是她。
她并非不关心舆论。当年在神罗的各个角落,有人说达索琳残忍恐怖,有人说达索琳善良可亲,有人说达索琳薄情寡义,也有人说达索琳一往情深。
哪个才是达索琳?达索琳是什么样子?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疲于思索。
下班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今日最大的收获就是正式遇上了萨菲罗斯。
在走出神罗大厦的时候,她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趁热打铁给萨菲罗斯发条短讯?
以现在萨菲罗斯的礼貌和温和,他一定会回复的。
但会不会显得目的性太明显?
上辈子决裂之前,萨菲罗斯说的话语还犹在耳边。烈焰喧嚣的西大陆小镇,他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达索琳,你一直在利用我、欺骗我。”
……她不想再一次因为那些所谓的目的、利益、以及包藏祸心的假意亲近而和萨菲罗斯反目了。
神罗一楼的服务大厅,她仍旧在犹疑不决。
或许是她停留在原地的时间过久,来往的安保人员甚至朝她投来怀疑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只能收起手机,准备离开。
但就在她即将随着人潮迈出大门之际,她听到后方传来汹涌的讨论声。
莫名的冲动促使她回过了头,逆着人流和喧嚣,她再次看见那身量极高、银发如月华的特种兵走出电梯。
和她视线恰好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