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羽跟随颜繁熙走入颜府,协助追查刺客下落。她暗暗思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刺客是残月阁护法庄静融,是残月阁曾经的二当家,也是北境之战后整个残月阁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人。
江湖上都传言她已经投靠了北狄,当了叛徒。因为庄护法在参战的前一天离开了战场,疑似临阵脱逃。
而且,八大门派的参战者要么牺牲要么被俘,这位庄护法却没有死也没有做俘虏,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看样子过得还不错。
大家还认为,此番刺杀颜太守,便是北狄给她的指示。
因为珑水城地处边境,地势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颜太守死,珑水城乱,北狄马上就可以趁机入侵此处,长驱南下,攻占中原。
在未知真相之前,白濯羽不想对她下任何评判。
对她而言,去遗珠城上任是更重要的事情。她只想用庄护法的下落换颜繁熙的支持,让颜繁熙答应送她去南方。
至于后面谁能斗得过谁,是颜繁熙成功复仇还是庄护法再开杀戒,她就完全不想管了。
若是不考虑别的,找到庄护法本人很容易。
颜太守遇刺后城门一直封锁,庄护法肯定还在城中。只要将全城所有女子都叫出来,让她挨个看一遍,她马上就能认出来此人。
可是那样的话,打草惊蛇,鱼死网破。庄护法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若是和官兵起了冲突,打打杀杀流血牺牲,下不来台的是她白濯羽。
思及此处,白濯羽不免喟叹。她恨自己明明号称武林盟主,却完全不能用任何武林的方式解决问题,活得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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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繁熙带领她一路走到了颜府正堂,那是颜太守生前处理郡中事务的场所。
此时整个大堂都挂满了白色的灯笼与灵幡,纸钱四处飘扬。府中还传来若隐若现的女子哭声,情真意切。
白濯羽问颜繁熙道:“太守遇刺之前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么?”
颜繁熙点头,垂泪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北境之战,朝廷大败,割让了十一个郡给北狄。珑水城虽然没有被割地,从原本的内地一夜之间变成边境,守备松弛。在颜太守的努力下,一年后,珑水城勉强回归太平。
可五月十五那天,太守府的桌子上突然出现了一张木牌,正反面都刻了字。
正面写着“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反面写着“五月廿二,血溅颜府”。
府中上下大惊,万分恐惧,但根本找不到这木牌的来源。当天府中没有任何外人进入。府中下人都传言是天神降谕。
颜太守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隐约感觉这种事和江湖有关。唯有江湖人喜欢搞这些华而不实花里胡哨的噱头。
江湖人和朝廷向来泾渭分明,互相仇视,朝廷命官禁止与任何江湖人往来。但颜太守打破了规矩,去找了江湖上的贩卖情报的组织打听此事。
那情报商很快给出了答复:这句词是“江上柳”庄静融的杀人预告。她将会在五月廿二的时候亲自到府上杀人。
颜太守本人对此万分蔑视,他不信居然有刺客敢在杀人之前堂而皇之地对被杀对象进行预警。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但是颜繁熙却对此万分恐惧。颜繁熙仍是少年,心志年轻,对江湖人江湖事颇有向往,也看了很多大侠的话本子。他知道江湖真有能做到这种事的奇人。
因为那刺客既然有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木牌放进来的本事,想来早已在没人发现的时候将太守府摸透。
在五月廿二当天,整个颜府被来护驾的兵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一遍遍巡逻。没想到没抓到庄静融,却将跑过来偷吃的白濯羽抓了个正着。
白濯羽听完了这个故事,暗暗思索。她发现了很多个疑点,如果颜繁熙的叙述没有错误的话,颜太守本人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愚蠢——好像巴不得自己被刺杀一样。
“我想问一句:五月廿二那天,颜府的巡防是谁负责的?”白濯羽问道。
颜繁熙被问得一愣,点头道:“是我。”
白濯羽叹了一口气道:“是你啊,那就难办了。”
“为何?”颜繁熙追问道。
“你没有嫌疑。”白濯羽道,“若这负责巡防的是别人,那这个人铁定是同伙帮凶,你抓起来就完了。”
“为……为何?”颜繁熙脸色一变。
“我看了你们的巡防,真的漏洞百出。我要是庄静融,我看见你们防守得如此松懈,真的要开心死了。”白濯羽故意道。
“少侠何出此言?”颜繁熙皱眉道。
“首先,你们的兵力虽然多,但是不精。你浩浩荡荡围了几千人在府门口,但是这几千人里没有一个人有本事和庄静融交手。你们甚至不如大开府门,和她玩空城计——”白濯羽笑道。
“请少侠明示。”
“那可是几千人啊,你们怎么敢保证这几千人里面没有庄静融的内应,或者是她本人装成兵士混入其中呢?”
颜繁熙垂头不语,片刻后才后悔地道了一声“是”。
“另外,我记得太守遇刺之时,身边还有歌女舞女跳舞唱曲。你们敢保证这些人没有问题么?”白濯羽道。
“这个……是我父亲执意要求的。她们是银纱楼的歌姬舞姬,我父亲生前非常宠爱她们,每日都要让她们来府上陪侍的。”颜繁熙道。
“天哪,生死攸关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看美女跳舞。”白濯羽扶额道。
她越来越觉得此时蹊跷。那颜太守若不是色蒙了心,便是压根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我还想问一件事。”白濯羽道,“既然颜太守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死,为何要将蒿里人留在府中?”
她最最不能理解的是,居然会有人把专门负责处理丧事的云容章养在府里长达一个月。
而且偏偏是云容章即将离开珑水城的时候,颜太守死了。
——就好像他是云容章的倾心仰慕者,为了得到云容章的亲手送葬,忍不了晚死一天,赶紧死掉赶着去投胎一样。
“这个……”颜繁熙解释不明白,“云公子一个月前从北狄逃到珑水,可能是我父亲看他无家可归,便收留他做府中侍卫……”
白濯羽向他投去了一个“你说这话自己信吗”的眼神。
看样子颜府上下都知道云容章的身份。江湖人本就不能被朝廷命官所容,更何况是专门负责办丧事的归露门弟子。
江湖人快意恩仇,将生死看做寻常之事。可是朝廷中人却非常忌讳生死之谈,往往将这种职业视为不祥。
况且,云容章显然是只和颜太守约定了一个月的工作期限,一个月后便离开。若是真的看重他想让他在此做工——哪有贵人敢让身份不明的一个月短工担任贴身侍卫?
白濯羽虽觉得疑点重重,但是看样子问颜繁熙问不出来什么。颜繁熙看上去是真的完全不知情。
于是她对颜繁熙道:“无妨,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当时庄静融留下的那木片?”
“自然,自然!”颜繁熙连连点头,对身旁的下人吩咐道,“小江,快把木片带上来,给白少侠过目!”
白濯羽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书佐打扮的年轻人怯生生地走上来。
那人虽然一身男装打扮,但是白濯羽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子,而且是个很弱小可怜无助的少女。
颜繁熙柔声道:“小江,一个月没见你了,丧事都办好了么?”
小江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她缓步上前,不敢抬头看,只小心翼翼地向白濯羽递过一个木匣子。
白濯羽接过匣子,认真看了她两眼。
这女孩身量修长,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左右。她双眼含情,面色白皙甚至苍白。她的眼角微微泛红,像是刚哭过不久,楚楚可怜。
她身上有一阵若隐若现的琥珀香味,与这女孩柔弱的外表完全不同。黯淡的金色,灿烂而荒芜,像疯狂燃烧后变成灰烬的月亮,宁静自持却冷得惊人。
——波心荡,冷月无声。
白濯羽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怯怯地低了头,低声道:“在下……名叫江冷音。”
白濯羽注视着她许久,一时失神。她看人向来很准,她相信这个女孩子身上有故事。
颜繁熙只当她看江冷音不顺眼,告罪道:“白少侠,小江刚来府里不到一年,不懂规矩,笨手笨脚惹你笑话,您多见谅。小江,下去吧。”
“别,让她跟着。”白濯羽立刻道,说着,伸手将江冷音的手挽起。
江冷音被这突然的挽手惊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咬了咬牙又将手递过去。
她似是受了委屈一般,抬起头来看着白濯羽,晶亮的双眼中蒙上一层若隐似现的泪雾。
不情不愿,我见犹怜。
白濯羽恍惚心动。若她是个男子,而且是个好色浪荡之徒,说什么也要将她带走,金屋藏娇。但她是女子,而且还是个稍微有一点道德底线的女人。她不能干这么野蛮的事。
于是她小心地将江冷音的手放开,只将匣子打开,把那木片接过来看。
那木片正如颜繁熙所言,用墨书之,正面题着“江上柳如烟”一句,后面写着“五月廿二血溅颜府”一句。
她细细看了看两面的文字,眉头一皱,感觉到些许不对。
“这字不是庄静融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