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是帝丹高中的开放日,学生只用上半天课。你上午接到二年级B班班主任的电话,对方客气地请你去学校一趟。
你想到上一次面谈,自己差点听睡着的经历,这次在出发前,先喝了杯冰美式,可能起不到什么提神效果,但起码以示了下对老师的尊重和对小孩学业的重视。
班主任这次找你也主要是说说蒙斯在校内的情况,似乎跟上次说的大差不差,学习上有进步,除了国语和社会课的成绩仍是垫后,跟班上同学的相处不错,对老师也很谦逊有礼……你再一次听得频频走神,镜片后的眼睛将目光投向窗外。心想现在才几月份,怎么樱花又开了?这些植物对混乱季节的适应比你要好上太多。
等你终于从办公室出来,离开教学楼,呼吸到户外的新鲜空气,忍不住抬起手臂,伸了伸懒腰。放松完后,在不远处瞧见方才听老师夸夸半天的主人公。
他又在足球场旁的树底下坐着。
“怎么不过去踢?”你走过去,站到他的书包旁边。
蒙斯抬头看到你来,把放在身边的书包挪开。
“我还没学会。”他随意地回道。
你没在他特地腾出来的空地坐下,在小小的土坡上站着,两手插在裤兜里,以一个闲适的姿势,眺望草坪上奔跑的少年们。
“太笨了,赶紧跟人好好学一学吧。”
“没必要。”
蒙斯把头扭回去,嘴上说无所谓的话,眼睛和你看向相同的方向。
“Goldey,老师这次跟你说什么了?”
你精简内容:“说你在学校里表现很好。”
少年安静一下,然后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把嘴闭上了。
他挑的这棵树足够大,枝叶也足够茂密,帮你遮挡了不少会让你不舒服的太阳光线。
你在这样一个会有若有若无的阳光晃过你眼前、与你擦肩而过的环境里,颇有兴趣地观看球场上正发生的赛事。年轻人的呐喊声盖过吹至耳畔的风,他们奋力奔跑时溅起草屑跟泥土,使出全力的一脚让足球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线,精准地射入球门。欢呼声爆发的那一瞬,朝气蓬勃的春天也跟着从被他们踩翻的草坪土壤里窜了出来,散发芬芳。
你也跟着笑弯了弯眼,为激动的年轻人们庆祝他们伟大的胜利。
蒙斯在这时忍不住转头,视线在触碰到你笑脸时顿了顿,接着匆匆扫过了你插进口袋里,但仍露出半截的手。
他盯着你指节上的那枚戒指,面色古怪。纠结半天,才开口:
“Goldey,你为什么……会跟他走到一起?而且你们看起来好像早就认识,很早以前就很熟络了。”
“我以为你打算一直憋着。”你心情很好地打趣他,“看来好奇宝宝的好奇心是不可能憋得住的。”
被当成小孩的十七岁少年脸一红,有点恼羞成怒,很想反驳,又自觉一定说不过你,只能忿忿地跺跺脚,索性破罐破摔地问:“你喜欢他什么?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你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你会受伤的!”
不久前才从另个人口中听到这词的你,不可避免地晃了晃神,思绪飘远了些,飘进那条巷子里的阴暗角落,衣服上难闻作呕的馊味,你那时候头脑昏昏沉沉的忍不住想这回是不是总算该死了……
“……因为面包。”
没听清楚的少年抬起头:“什么?”
你神情自若地说:“我说,我喜欢他瞳孔的颜色。”
“很多人的眼睛都是蓝色的,江户川,工藤的眼睛也是。”
“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想了想,回答:“那小鬼的眼睛是晴空。”一看到侦探,就知道是暴风雨过后,万里晴空的出现。
蒙斯一脸郁闷,不能理解地追问:“所以呢?”
你摇摇头,不打算多说。
这时的足球场上,在短暂的庆祝过后,男孩们飞快地交换完拥抱,又开始踢球。充当裁判员的少女吹响哨子,哨声一起,少年们跑向自由。
其实你也不怎么会踢足球,降谷零会。降谷那人学什么都快,要领一点就通,再自己上手几次后就基本掌握了,不像你,总要尝试好几遍才可以勉强上手。当初萩原跟松田陪你练车时,屡次欲言又止,对你的车技不知是该夸巅峰造极还是一塌糊涂,而你直到一年前才勉强学会像个正常人那样驾驶,蒙斯不再怕坐你的车。
你唯一的天赋大概是点在了打游戏上,得益于你敲键盘敲惯了的灵活手指和反应力。
你低头看了看恨不得把嘴撅得能挂油壶的少年。
“你知道你并非只有我。”
对方的表情一僵,把脸撇开不看你,几秒后,生硬地说道:“莎朗不会为我的家长面谈特地抽时间过来。”
“如果我不在,她也是会来。”你难得为那女人正名,“我在说你的家人,小兔子。”
“我一直把你看作我的家人——你知道的。”
蒙斯说话的声音变小。他两臂抱膝而坐,望着远方。
“我其实怕这个。凡是球状的东西,我都有点害怕。以前在图卢兹,那里有地方团伙,他们堵街抢钱,就是用这种球砸人,砸很准……我知道他安排人在附近,但只负责尽量管管我死活,以及不被那群人找到。他们不会时刻盯着我,或者保护我。我被砸过几次,膝盖和手掌会破,肋骨跟断掉了一样。那些人应该是十五六岁,但比那时的我高太多……他们一个个黝黑的影子把我围住,我只能看见那个把我砸倒后滚到一边的足球。
“到了这,我才看清,原来它也可以不那么可恨。”
少年眼里是感怀之下的云淡风轻,和小心翼翼滋生出的向往。
你收回落在球场上的目光,抽出手,转身。
你问他:“现在是几点?”
见你作势欲走,蒙斯连忙从地上爬起,听你突然一问,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时间。
“现在是两点……四十三分。对了,我们班三点半有话剧演出,你想看吗?”
“有你参与吗?”
蒙斯摇头,抿了抿嘴。
你:“那就不看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其他安排?”
“没……但我有点渴,前面那栋教学楼门口有自动贩卖机。”
你环视一圈就锁定了那栋教学楼的位置——几个学生排在一个柱子后,从柱子后出来的学生手里拿着饮料。
“走吧。”你抬脚就走。
蒙斯习惯性地跟了你两步后才发现落下什么,急急忙忙折回去把自己遗忘在原地的书包拿上。
“等等,Goldey!那个只能给硬币,我的硬币用光了——”
“我好像有。”
你往身上的口袋里摸,果真摸出几枚。
看到你掏出硬币的少年挠挠后脑勺,傻兮兮地笑了两声,踏着欢快的脚步走你身边,兴致勃勃地与你说从班上同学那听说的某个新出的游戏盘。
你们在贩卖机前被搭讪。
“您好!”一个捧着个纸箱的女生停在你面前,语速飞快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是学校义工服务社的,请问有兴趣参与我们的公益活动吗?很快的,不浪费您时间!”
你在对方紧张又满怀期待的注视下,视线扫过箱子上写的彩色花体字,再重新看向她,笑了笑,声音温和地说道:“当然,是什么活动?”
一旁在机器前选饮料的蒙斯好奇地看来。
女生的眼睛一亮,腾出只手指了指身边努力追上来的男生怀里的箱子:“您只需要往这里投币,投多少都行的!你投的硬币会被用在购买捐献物资上,例如衣服、文具、图书,这些物资会送往长崎县的福利院。投完币后,您就可以——”她掂了掂自己的这个。“从这里抽一张卡片,卡片上是福利院小朋友对您的祝福语~”
你看着那男生抱的投币箱的狭窄的投入口。
“只需要硬币?”
“嗯嗯!只用硬币。”
你明了地点头,随后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比刚刚随手一摸摸出的还要多的硬币。
合金硬币尽数落入箱子,接连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现在可以抽了吗?”
“当然、当然!”女生赶忙将抽取卡片的箱子送你眼前。
你把手伸进箱顶的圆洞,很快拿出来。
随手摸出的是张粉色的,跟开在教师办公室窗外的樱花颜色很相近。
那个义工社的男生看向站你身旁的蒙斯,热情主动地说:“同学,你要不也抽一张?”
反应一秒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的法国少年飞快收回落在你手中卡片上的视线,红着脸,往后退半步,尴尬地摆手拒绝:“不,不用了。”
对方善解人意地移开视线。
又筹到一笔,义工社的两名学生向你鞠了鞠躬,扬起感激的笑容,道别:“非常感谢您用爱心温暖孩子们!我们不打扰了,祝你们生活愉快~”
你也说声再见。
蒙斯在你身后看他们走远,收回的目光悠悠荡荡地停留在你的口袋上。他语气不确定地问:“…Goldey,你还有硬币吗?”
你痛快地给出答案:“没了。”
“你怎么全给出去了??”
“嗯哼。”
你敷衍地回答时甚至没看他,低头研究卡片,右手指腹抵在对折的卡片边缘,翻开。
被对折的里面,左边画了朵花,右边是歪歪扭扭的「ありがとう(谢谢你)」跟一个笑脸。羞答答的小花有两片叶子,歪头看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现在真的很渴……”
你重新对折卡片,揣进之前装了硬币的口袋里,没理这声抱怨,对在自动售卖机前依依不舍的人像招呼噜似的招招手,愉快地说道:“走吧,小兔子,反正要出学校,去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里买也一样。”
蒙斯不情不愿地跟上你,嘟囔:“也只能这样。”
开放日的重点活动区域在球场的另一边,挂满了横幅和装饰,你们走的这条路上相对人少,离校门近。
出了校门,你在找斑马线时,漫不经心地冒出一句:“刚刚那些话,别让她听到。”
“……哪些?”
“你说她对你毫不在意。”
蒙斯一愣,大惊失色,慌忙纠正:“等等,我没这么说过——”
你瞟他一眼,抬脚走向不远处的人行横道。
“差不多的意思。总之,事实上,迄今为止,基本是那女人在养你,我没钱。”你自己都还在靠帮人偷拍捞外快。
对你经济情况一无所知的年轻人满脸吃惊:“Goldey,你的钱呢?莎朗说过你在日本有很多台车,它们的价值都不菲——不过我确实没有见你开过除那辆本田以外的。”
你认真想了想,自己也不确定留下的那些车最后被怎么处理了。都是你挺喜欢的,尤其是那辆雷克萨斯。
“回报社会了吧应该?”突然舍弃它们,当时真有点舍不得。
没见过你那满柜子车钥匙的少年不会懂你的惋惜,只是对你的回答抱以将信将疑的态度,过马路时,心里茫然地回过头,在停靠路边的茫茫车队里寻找了下那辆熟悉的可怜小本田。
“我其实有时候也挺怀念你从前,动不动就往眼睛上挂两滴要掉不掉的金豆豆时的小模样。”
蒙斯:“……”
你话题换得很快,自顾自说:“你一直都懂怎么保护自己,融入进一个环境。可以说,对此我很欣慰。”
正措辞想反驳说自己并不爱哭的少年在原地愣住,傻呆呆地看着你后脑勺。
走上人行道,你听到身后喇叭的滴滴声,回头发现人没跟上,一副游离在外的样子,杵在路中央。于是你喊了他一声,他这才缓慢地走完人行横道。
蒙斯张了张嘴,目光闪烁不定,想对你说什么,却被从侧方插入的声音打断。
“蒙斯同学!木下先生!”
“……”
你转头看去,表情惊讶:“小兰小姐?还有园子小姐呢,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呀木下先生!”短发女高中生挽着闺蜜,笑得大大咧咧的抬起手同你打招呼。
毛利兰神情担忧地看向了蒙斯。
“蒙斯同学刚刚是怎么了?红灯快要亮了,站在路中间不动的话会很危险诶。”
蒙斯看了看同学,又飞快地看你一眼,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