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滴答,
咯吱——
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闯入者清脆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在空旷的仓库里发出回响。
“人你已经处理了呀,以为你又不看邮件,特意跑过来通知你一声。”
你弯腰捡起了掉到地上的硬盘,反手抛过去。
“我又不是瞎,正好拿着手机。”
贝尔摩德伸手接住。
“小心点,这里面的资料很重要,弄丢了就要麻烦你再去偷一次。”
她收好了硬盘,用鞋尖往地上碰了碰,确认没反应后,才转而意味深长地看向你。
“我还想着你或许不会愿意动手。”
“又不是没干过。”
“至少这次……你们也算相处过一段时间。”
你没作声,沉默地抬手将帽檐压低。
帽檐下,眼睛始终没朝地面的方向瞟去,视之为无物,在散发淡淡血腥味的仓库里迈出向前的步伐,轻巧的脚步声若有若无,向透着光的门口处蔓延。
贝尔摩德在身后说:“回去休息一晚,明天下午我送你去机场。”
咯吱——
进来的时候两个人,走时却只有你一个。
……
走的时候你没开车,车钥匙在野格身上,而你没有翻死人衣服的习惯。在身体变得冰冷之前,把所需要的硬盘掏出来时你做的最后件事。
步行了近一千米才在路口拦下一辆没有载客的计程车,上车后司机多看了你两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把车开得飞起,不到半小时,就穿过了公路两旁通明的路灯洒落在地的大片光斑,离开了山林里光秃秃的树桠层层叠叠的阴影,驶入巴黎繁华的市中心。计程车司机在听到车外的喇叭声和起伏的音乐声时悄悄松了口气,恢复城市里的限速,融入等在红绿灯前的车流之中。
“Merci(谢谢).”
你假装没看见司机接钱时的不慎手抖,将钱包收回口袋,整理了衣领,拉开车门下车。
入冬后的城市天黑很早,再过一会儿,星星就该出来了。
你仰头望了望已经彻底黯淡下来的天色,才拢紧身上的大衣,低垂着脑袋,不急不慢地走进川流的人群。
这已经是很早之前遗留下的习惯了,在那些你曾驻足短暂停留过的城市,比如巴黎,来过不少次了,虽然卢浮宫一次也没进去过,却比走哪都会购物的年轻女孩更熟悉城市里的绚丽繁华。哪怕每次都是形单影只,总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路人从你身边经过、衬托你的孤单,你也更愿意呆在人多的地方,扮演他们生活里的过客,安静地顺着人潮方向,假装自己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起初被你各种憎恨的世界。
你总该看看这个时刻将你束缚的世界究竟长什么样子吧?看看蒙在你头顶的阴暗面背后,那片有阳光沐浴的土地,看看这个世上除你以外的人们是不是真的都有说有笑、幸福地生活着,在你没看到的鲜花盛开的地方,在和平安宁的都市里。你经常带着暗戳戳的羡慕,目送他们快乐的背影离开视野,默默拍掉衣服上的灰,不留痕迹地离开,重新将内心的那点黑暗扭曲束之高阁,当作看不见它。
不过后来不羡慕了,因为你也有了束照在身上暖烘烘的阳光,驱散周围的寒流。
这样的话,就算依旧还有半边身子泡在黏稠湿冷的阴暗里,对已经感到很满足的你而言,也都无所谓啦。
这个世界,还是可以期待的。
“Bonsoir Monsieur.”
你不知不觉在一家路过的清吧门口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店面上的那块闪闪发光的酒吧招牌看了半响。门口的壮汉保安见你杵在门口半天不动,于是便主动过来询问你:
“Entrer boire un verre(进来喝一杯吗)?”
你怔了怔,回过神。
“你们刚开业?”
“噢,是的,前两周开的,要进来吗先生?里面应该还有靠近吧台的位子。”
“……今天就算了,改天吧。”
对方没有勉强。
“这个给你。”
你从口袋里伸出冰凉的手指,接过保安递来的卡片。
卡片上是酒吧的花体全名,下面有一小串预约电话。
“谢谢。”
你将卡片收起,道了声谢,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路过一家奢侈品店门口时又是一停。
来都来了,要不要顺便把松田明年的生日礼物也一起买了?
一对年轻的情侣在这时从你身边款款经过,携手走进了店里。
……算了,还是下次再说。
你收回视线,扭头走人。
免得总埋怨你买礼物提前太久,盒子上都落灰了才到拿出来送人的时候。
结果你只走了两步路就又停了下来。
在商店旁边的大树底下有两只依偎一起的猫,发现你这个人类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于是齐刷刷地用发亮的眼睛望着你。
其中一只比较娇小的,有着双蔚蓝色的眼瞳。
“……嘿,晚上好。”
你犹豫了下,走过去,踏进绿化带,蹲到了它们跟前,将口袋里的火腿肠掰成两半,一只猫分了半根火腿。
“不要抢哦。”
你轻声嘱咐了一句,又趁两只猫都在埋头吃火腿时,悄咪咪地伸出手,往那只蓝眼睛猫咪的脑袋上轻轻摸了一把。
“喵~”
被你突然揩油的猫咪停下干饭的动作,抬起头,冲你叫了一声。
“好了好了,不摸不摸。”
你讪讪收回,见对方重新低头继续吃,看了一会儿,便不打扰地站起身,离开这里。
之后你漫无目的地去了附近广场的喷泉边,找了个没人的公共长椅坐下,听街头艺人陶醉地拉小提琴,音乐结束许久后才恍过神,走向琴盒,放了张纸币进去。
“Merci Monsieur!”
正准备再来一曲多吸引点听众的小提琴手连忙抬起头向你道谢。
你看了看他年轻的面庞,笑了笑,一字未说地走开。
——
“你是打算跟我回家吗?”
几分钟后,你在路灯下停了脚步,无奈地回头望去。
一直跟着你走了这么远路的对方见你停下,也跟着停了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一双纯净的蓝色眼睛直勾勾地看你。
你迈开步伐过去。
“可我已经没有食物了,跟着我也不能填饱肚子。”
对方张了张嘴。
“喵。”
你眉头一皱。
“什么意思?”
然后又得到一声:
“喵。”
“……”
“喵。”
语言不通的一人一猫就这样僵持地对视半分钟,谁也没动。
猫咪模样乖巧地歪着脑袋,身后的尾巴一晃一晃。
最终,还是你对这双眼睛妥协了。
“……好吧。”
你直起身,望了望一百米外的一家便利店,说:“再去给你买点,在这等着别走。”
对方又“喵”了一声。
你走出几步后回头,发现它真的乖乖等在了原地,依旧在看你。
成精了?
你挑了挑眉,收回视线,推门进店,在货架上随手挑了根看起来味道不错的香肠速战速决,去收银台结账。
正要付钱时,钱包里的硬币滑出,掉落在了地上,你弯下身正准备伸手去捡,忽然视野变黑,感到一阵眩晕。
“Comment allez-vous?”
你听见柜台后的收银员在疑惑地叫你。
“Are you ok, sir?”
“Fine.”
几秒后,你恢复视线,双手撑着柜台勉强站直,匆匆将买香肠的钱留在柜台上后不要找零了,出了便利店。
“吃完这根后,就不要再跟我了。”
你把香肠的包装撕开,扶着墙壁弯下腰,将剥了皮的整根香肠放到猫的脚边。
它却没动,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你。
“我带不走你。”你说。
“喵。”
它走过来,尾巴轻轻勾了勾你的脚踝,蹭得你露在空气中的脚踝皮肤发痒。
……哎。
你抬手用力按压了两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面对不断靠近黏上来的猫,咬咬牙,直起身后收回脚,狠心地扭头离开,再不停顿,往错中复杂的巷子里绕了几个弯后,甩掉了身后坚持不懈的跟踪。
回到自己在巴黎的私人公寓后,你明显感受到大脑的阵阵疼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连忙脱掉衣服进浴室,迅速冲了个热水澡,爬上床后什么都不想,吃了两颗药后便闭眼入睡。
当卧室里的呼吸声变得舒缓平稳,皎洁的月光悄悄从窗外洒进来,落到了你眉眼舒展的睡颜上。
在梦里,你又见到了那双蓝色眼睛。
是比蔚蓝更深沉的大海。
……
这一觉直接睡到下午两点,睡得你整个人都懵了。
瞪着两只毫无聚焦的眼睛望了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没什么精神地从床上坐起,正准备伸个懒腰,一枚银色戒指忽然从你的掌心掉了出来。
你这才感觉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似乎已经麻到失去知觉了……
?
嗯?你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握住的?还握了一整晚?
你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活动了两下后变得充血的手指,又瞧了瞧棉被上的银戒。
……算了,握都握完了,不是啥大事。
想不通后就放弃思考,你把戒指重新挂上链子,戴回到脖子上,之后在床上又磨蹭了会儿,才肯不情不愿地裹着被子离开床。在慢吞吞地爬去卫生间洗漱的途中,顺手捞起了地上的手机,给睡饱后饥肠辘辘的自己叫了外卖填肚子。
要是生活能一直这么游手好闲睡到自然醒的过下去该多好~
点了几份外卖后,你哼着愉快小调,赤脚踩着羊毛毯,溜达进了卫生间。
就这样在家赖着,赖到了五点半左右,贝尔摩德打电话让你下楼。
去机场的路上,一个负责开车一个负责坐车,你们都没讲话。
等车停在了国际航站楼外,靠在车窗边闭目养神的你睁开了眼睛。
却没有立马下车,而是开口问:
“为什么现在决定除掉野格?”
对方则有些惊讶地望向你。
“你还不知道?”
“……”
你当然知道。
问了个蠢问题。
你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莫名感到烦躁,不想再继续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手放到了门把手上,准备下车,赶紧坐飞机回家。
“琴酒昨天中午确认了他的真实身份是中央情报局派出的卧底,前不久在华盛顿被CIA搅黄的一次失败行动,就是他泄露出去的行动计划。”
?
你开门的动作猛地停下,瞳孔陡然一震。
“你说什么?”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对野格开枪,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都守着你那点没用的烂原则。”
贝尔摩德嘴里叼着根还没点燃的烟,幽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里的揶揄和戏谑不加掩饰。
她极其讽刺地问你:
“那么这次,是不是也能算作你亲手杀死了那两只小老鼠?金麦,你在这地方拿枪出来做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干脆利落的“咔嗒”,下一秒爆出火光——砰!
——
滴答,
滴答,
滴答,
咯吱——
“人你已经处理了呀,以为你又不看邮件,特意跑过来通知你一声……”
你机械地低下头。
惊恐地看见自己的双脚已经完完全全浸泡在英国人黑红色的血泊里。
他的左胸口,一个黑漆漆的血洞。
枪在你手上,少了发子弹。
一扇无形的铁门被双黑色的大手缓缓推上了,最后一束光也跟着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