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看向于佼,于佼则看向江玦,待其点头后,眼神示意,让捕快带其下去。
须臾后,将那封口的瓦罐拿来。
“大人,拿来了!”
那狱卒拿着瓦罐返回,欲递到江玦面前,一旁的于佼连忙冲到前面阻了人。
“你干什么?”于佼狠狠瞪了那捕快一眼,“拿给江夫人。”
话落之时徐虞已经到了面前,她接过那瓦罐,有些好笑地瞥了眼江玦后仰的身子跟难看的脸色,好笑道:“我自己来吧。”
她拿走那瓦罐,开了封口后夹进棉花,浸湿后将棉花取出,滴在中央。
“好了。”她抬头与两人解释着:“之后便是等待了,如果几天后中这几份中中央没有青色,只有周围一环有,那这药便是大功告成了。”紧接着问道:“有哪个地方是不懂的吗?”
两人相视一眼,摇头道:“娘子说的很仔细,流程我们大概都记住了。”
徐虞颔首,偏开身子让出位置,“你们来试一下吧。”
两人趋步至桌前,拿起桌上干净的瓦罐,开始按照徐虞示范的流程操作。
过程比徐虞想的要顺利。
两人看得仔细,做的也细致,除了一些细小的操作与量的控制需要再解释引导一次,其余都很顺畅正确地完成。
两人完整地操作完一次后,将将好是一个时辰后。
于佼道:“江大人,时辰到了,该押那人回去了。”
江玦颔首,同意了其退下。徐虞见两人都基本掌握了要领,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傍晚了,天色半明半暗。
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她去看江玦,发现江玦也正在看她。
她随后朝两人道:“今日就先到这吧,你们把各自的几份带回去,若有问题,三日后再寻我。”
两人颔首道谢,徐虞回道:“举手之劳。”
净手后,她收拾好药匣,朝江玦道:“大人,我们走吧。”
出了门,徐虞自然而然地进了马车,坐定后,她忽然想起江玦,掀起帘子探出身。
“大人,你是骑马来的吗?”
江玦没有回答,等着她自己去看那四周并不见马匹身影,道:“大人请进。”
她缩回身子,挪着药匣的位置准备把主位让了出来,便听见身后一声“不用了”响起。
意识到是江玦后,徐虞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看着江玦坐到了一旁。
“大人,我们还是换一下,这不合规矩。”
但江玦已经靠着轿壁闭目养神,并未理会徐虞。
徐虞只能作罢,对马夫道:“去刑部大牢。”
马车在轻轻一声鞭响里行进,但鞭声落下,一个女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娘子,请留步。”
这声音徐虞记得,是清英。
她掀开帘子去看,便听见她说:“能否请娘子移步,我们单独商讨。”
徐虞点点头,正要和车上的江玦说一声,便见他颔首肯定。
徐虞下了马车,到了离马车不算太远的一侧角落,问道:“清英娘子,可是遇到什么事?”
清英温和地笑道:“并非什么大事,娘子不必忧虑。只是我刚才与染青商量了一下,觉得有些事情需要讲给娘子听。日后我与染青学会了制药,便会将那药送到各处需要的娼寮去,但打着我俩的旗号去,恐怕旁人会忽略了娘子的功劳,我与染青都过意不去。”
“无碍的。”徐虞搭着她的手,“只要这药能够救人,我便心满意足。”
“不行。”清英摇了摇头,嘴角苦涩,“正因为娘子同那些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不同,是竭尽全力帮助我们这些下九流之人的好人,所以才更得这般。”
“我与染青商量了一番,决定以娘子的名义,将这些药送出去,娘子觉得怎样?”
“这……恐怕不太行。”
清英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娘子是在介怀我们这些人吗?”
“不是……”徐虞忙否认着,握住清英的手,“我并非这样想的,只是……”
她如今在外的名头,是江玦的妻子。今日江玦为她出头,便是因为自己江府夫人的身份,夫妻一体,利益相通,若是自己协助烟花女子治病的事在司州传开来,只怕江家就要因为她,成为高门贵族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在世家中怕是要抬不起头来。
这也是那日江母得知自己与许心有所交集愤怒的原因。
治病救人不论身份地位,也不谈善恶是非,这是阿爹教给她,让她铭记一生的。只是世俗偏见,流言蜚语,力量强大,她无法对抗,也无法让曾从那身上享受过多番利益的江家陷入风波之中。
清英看出她的为难,道:“娘子,可是有什么顾虑吗?不妨讲给清英?”
“不……”她摇摇头,委婉拒绝道:“这法子并非我一人独创,乃是徐家先辈的心血,若是只冠上我一人性命,徐虞受之有愧。”
“既如此……”清英思索道:“不若这样,我们成立一个医堂,然后以这个医堂的名头去送药,如何?”
徐虞看着清英满心期待的眼神。
以医堂的名义去送药,的确是目前来说比较合适的方法,既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给江家带来麻烦,也领了清英跟染青的一片好意。
“好。”徐虞最终还是点头了,“便这样办下来吧。”
**
徐虞回了马车,江玦还在闭目养神。
坐在对面一动都不敢动的天冬见徐虞来了,投来的目光如同看见了救星。
江玦对天冬做了什么,让她怕成这样?这是徐虞的第一个念头。
随即,第二个念头也浮了起来。
她在帘子一角,但人依旧驻留在车外,朝江玦道:“大人,您到主位去吧。”
江玦应声睁开眼,沉默不语,只是看她。
徐虞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忽然就知道为什么向来天地不怕的天冬会向她投来那样的目光。
见他实在没有回主位的心思,徐虞只好放弃了三请主位的念头,乖乖坐回位子去,唤着马夫驱马。
“准备好了吗?”
那默不作声的人突如其来一问,徐虞有些恍惚。
“演戏。”他补充道。
徐虞这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颔首道:“准备好了。”她又添了几句感谢:谢大人帮我解围。”
“不必。”
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车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看不到彼此,江玦这才睁开眼,往主位望去。
光影中那瘦削的轮廓若隐若现。
“但若以后再如此莽撞,不会再有人来帮你。”
“是。妾身错了,下次定吸取教训。”
“还有下次?”
……
隐隐感到身侧的人变了语气,徐虞刚松下的心紧张起来,生怕又惹到他生气。
“没有下次。以后绝不再犯。”
“你好像很怕我?”
“啊?”
“为什么要怕我?”
“没有……”
他话题转的太快,以至于徐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回答了他下一个问题。
“我不可能杀了你。”
“妾身知道。”
“那你为何怕我?”
徐虞否认。“妾身没有。”
江玦毫不留情拆穿,“你在撒谎。”
他对她有些迟钝且支支吾吾的回答略微不满,在他看来,这个问题的回答当时轻而易举,但现实并非他想象那般,显然地,她很害怕他,很怕得罪他,于是言语恭敬,谢字也挂嘴边。
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会对这感到不满。凶悍对于一个久经沙场的人来说,当是一个赞誉的词语,以往的他也同样是这样肯定并接受着别人对他进行这样的评价。但如今在她身上看到,他隐隐感到不舒服。
他究竟是怎么了?
窗外的帘子随风而起,远处灯笼的光趁机溜了进去。
江玦低头看着自己的掌纹,百思不得其解。
夜间人少,马车不过一刻便到了刑部大牢。
徐虞见江玦下车,这才将下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的于佼带着一众狱卒哈着腰带着笑脸迎了上来。
“江大人,江夫人,罪犯已经候着,就等您二位来了。”
江玦瞥了他一眼,淡漠道:“带路吧。”
“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但于佼不改本色,那笑容像是焊死在他脸上,就连其转身进了昏暗的牢狱都没有消失,时不时转头来提醒江徐两人牢狱昏暗难行,注意脚下。
这恭敬的姿态与兢兢业业引路的背影,徐虞不禁感叹,怪不得他能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呢。她看着于佼的背影,起了几分敬佩之心。
身旁一道目光落下,徐虞本能地回望过去,一抬头,与江玦四目相对。
气氛略微尴尬。
他脚步停下了,徐虞也只能跟着停下。
于佼敏锐地注意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忙转过身去看,便见一人仗着身量的优势,正垂眸看着另一个人,似乎是生气了,但垂下的眸子遮住了情绪,他看不大准确。
但不过一秒,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了他。
他正要开口询问,便见江玦一双犀利的眸子朝他射去,那凌厉的眼神,隐隐有杀气。
于佼面上神色平常,但额前冷汗已经密密麻麻地结了一层,脑里更是将刚才说过的话都回忆了一遍。
不该啊,他当是没说错话才是。
“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你走太慢了。”
“是……啊?”
于佼又偷摸抬眼望他,最后还是压下了心底的疑虑,“那下官走快一点?”
于佼忙转身,加快了脚步。
三人很快便穿过廊道,进了内间牢房。
徐虞的目光看向那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牢房。
这是她第三次来到这间大牢了。
第一次是因为防风,第二次是因为许心,这第三次,便是因为祁永。
江玦答应她后,五日后寻了个借口,以开错药险些害死病人的理由,把祁永抓到了牢里。
此刻,镣铐撞击着铁栏,鞭子的声音与凡人的哀嚎此起彼伏。
火光照亮了来路,也照亮那些人脸上求饶的悲戚与绝望。
脚步转弯,进了另一侧牢房,狱卒带着人往牢狱的深处走去,最后在右侧最内的一间停了下来。
刑架立在审讯桌前,一滩暗沉的血迹黏在了木桩与地面的连结处,火光照拂下阴影附着,更为黯淡狰狞。
一个身着单薄囚衣的人四肢被捆绑在刑架上,身上几道狰狞的鞭痕,让他已然无力支撑沉重的头颅,深深垂下。
不过皮鞭并不会因此饶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