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映泽大二的时候，城市的繁华地段开了第一家肯德基。虽然价格昂贵，但洋人的玩意儿还是吸引了不少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的普通人，肯德基的门店一时人满为患。
程映泽带着时清兰一而再再而三地经过贴满了诱人汉堡和炸鸡图片的餐厅时，终于暗下决心，一定要回去找他的老师——
要钱！
“老师，您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啊？”程映泽像一条小尾巴，跟在老师身后转来转去，没个消停。
刘巍思捧着一杯热茶，满脑子都是他还没写完的论文，哪有空搭理什么新鲜玩意儿？“又有什么好东西了？”
看老师坐在沙发上翻报纸，程映泽故作乖巧，蹲在老师腿边，跟小猫咪似的弯着眼睛：“就是香香的烤过的面包，夹一块这么大的肉，还有生菜和番茄，叫做汉堡包，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脆，是不是听起来就很好吃？我都要咽口水了！”
刘巍思听完，不由得蹙起眉头：“这不是肉夹馍吗？”
在一旁剪花枝的罗毓“扑哧”一声笑了。程映泽备受打击，用力推了推老师的腿，不满道：“哪里是肉夹馍？肉夹馍没有那么好吃！”
“你吃过啊？”
“我没吃过！”
“那你又知道比肉夹馍好吃了？！”
程映泽“啧”了一声，忍不住翻起白眼，简直没法说了。好在师母给他解了围：“你要说什么就直说，不然说到最后，你老师还得纠结是不是肉夹馍更好吃。”
程映泽颇以为然，又道：“反正呢，就是有一个很好吃的东西，很多人都去吃，我就回来跟您说。”
刘巍思垂眸盯着他，眼里满是不屑：“跟我说完之后呢？说重点。”
“重点是！”程映泽气鼓鼓的，像个河豚，拉起大嗓门，“阿兰想吃！”
刘巍思一咬牙，狠狠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脑门上：“给我说实话！”
程映泽梗起脖子，没气势也要假装有气势：“实话就是！我想吃。”
简直丢死人了。
刘巍思真想抽他一顿，可他又没犯什么事，实在气不过，将面前的报纸卷巴卷巴，往他背上“砰砰”敲了两下：“你想吃就你想吃，说什么阿兰想吃！天天拉人家女孩子出来当挡箭牌，要不要脸？！”
程映泽才不怕他：“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说我想吃您又不一定给钱，还要骂我，我说阿兰想吃您肯定会给钱！”
哇！竟然无法反驳。刘巍思堵了一会，只得道：“给，行了吧？要多少？”
“一百。”
“一百？你不如吃了我！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钱？！”
九十年代的一百块确实是大数目，那时候普通人家一天伙食也就几块钱，一百块都够程映泽这个大块头吃一个月肉了。
程映泽嘴巴一撇：“那给五十吧。”
这哪是养了个儿子？简直是供了个爹！刘巍思狠狠瞪了他一眼，拉开茶几下的抽屉，拿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出来塞给他：“这个月，下个月，都别问我要钱了，没有了！”
程映泽咧嘴一笑，压根没把这话放心上，反正再想要总有别的借口。他一张张叠好钱，一脸坏笑地往罗毓那边去了：“师母～”
罗毓会意笑笑：“好，师母给五十。”
程映泽揣了一百块钱巨款，找耿少英和时清兰上肯德基去了。
刘巍思郁闷得很，埋怨道：“你挺大方，都看他拿我五十了，还给他五十。”
罗毓岿然不动，仍旧细细地剪下一片片有枯萎迹象的叶子：“你第一天知道他？什么肯德基，又不是天天吃，最多今天去尝个新鲜，下回你逼着他吃他都不吃了。再说了，你不是就这么一个儿子嘛，看别人家小孩都有肯德基吃，你舍得不给买？”
“哼，”刘巍思也不由得笑了，“还肯德基呢，过几天给他买几个肉夹馍，撑死他！”
拥挤的餐厅里飘着炸鸡和汉堡的香气，小孩伸长了脖子往柜台里面看，看见送餐出来，便直溜溜地盯着，发现被人端走了，目光就跟着那人，仿佛那人抢走了属于他的汉堡和鸡翅。
程映泽一行人抬头看着墙上的菜单，价格不菲，不过从老师师母那里拿来的钱，他向来是不可惜的，大手一挥点了三个汉堡、三杯可乐和两对鸡翅。因为人太多，连空桌子也没有，等餐时间也很长，几个人只能挤在人群中等待。
那时候的人总是更有耐心些，站着说说话，也不觉得难熬。耿少英状态不大好，程映泽和时清兰一直在安慰他。其实语言的宽慰是很有限的，可耿少英很赏脸地笑了笑，说没事。
正说着话呢，程映泽忽然感到大腿一紧，接着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哥哥”，他寻思着这是谁家小孩认错人了，低头一看，竟然是个熟人！
“青青？！”
柏青青晃着脑袋上两个小辫子，笑着尖叫起来：“哥哥！”正在程映泽一脸懵逼时，柏青青又回头大喊，“苗苗！我看见哥哥了！”
耿少英和时清兰对视一眼，满眼都是疑惑，然后就看见一个男孩也笑嘻嘻地跑过来了，抱住了程映泽另一条大腿。
“你们两个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来吃汉堡包！”柏青青脆生生地回答，嘴角一点面包屑在程映泽眼中不断放大。程映泽像被雷劈了一般：你们两个不会没洗手吧？！
“快，先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抱着我……”程映泽手忙脚乱之际，大人们也过来了，还来不及叫小孩子，就先看到了大孩子：“映泽？”
程映泽双腿僵硬得像木头，上身还要弯腰点头喊师伯师叔好，简直像个滑稽的不倒翁。小孩子们见了爸爸，又跑到爸爸身边去了，程映泽长长呼出一口气，忙介绍道：“师伯，师叔，这是我女朋友，我以后的媳妇儿！叫阿兰，在央美上学，学平面设计的。这是我师兄，耿少英！”
时清兰大大方方地跟着程映泽打招呼，耿少英也点了点头，但有点疑惑：“师伯，师叔？”
庄遂平和柏阅冬和很奇怪，他们怎么不知道程映泽有这么个师兄？
程映泽恍然大悟，忙跟耿少英说：“不对不对，你都要叫师叔！师伯，师叔，他是我大师伯的学生！”
庄遂平问：“你老师是易堂生？”
耿少英点点头：“是，师叔好。”
“我们少英可是天才！他今天研三了，才比我大一岁！”
庄遂平和柏阅冬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答案，十五岁上大学，确实可以称得上小天才。眼前的年轻人眉清目秀，谦恭温和，穿着白衬衫干干净净的模样，又是这样的年纪，不由得让人思绪万千。柏阅冬问：“少英，不是本地人吧？”
耿少英低眉顺目：“回师叔的话，我是杭州人，是读研才过来的。”
一样的年纪，相似的经历，柏阅冬仿佛穿越时空看见了年轻的自己。庄遂平似乎跟他心有灵犀，笑道：“阅冬，我看这个小孩子很适合给你当学生。”
“不要胡说，被巍思知道了，又要来念叨我。”
不过柏阅冬似乎对耿少英很有兴趣，又接着问了些研究方向和研究内容之类的话，柏青青似乎觉得无聊了，拉着庄叔叔，要庄叔叔带她去洗手，庄遂平便只好把苗苗暂时托付给了程映泽。
时清兰找了两个空位子，和程映泽并排坐着。程映泽就把苗苗抱在腿上跟他说话。
苗苗是个小话痨，什么都要问：“哥哥，刘叔叔怎么不带你来？”
“我是大孩子了，不用他带。”
“这个漂亮姐姐是谁？”苗苗指着时清兰问，时清兰笑了笑，没有说话。
程映泽却很得意：“这是我老婆。”
“老婆是什么？”
“老婆就是……”程映泽突然发现很难跟小孩子解释什么叫老婆，只好换个办法说明，“苗苗，是这样的，你妈妈就是你爸爸的老婆，青青的妈妈就是他爸爸的老婆。可以白天一起吃饭晚上一起睡觉的人就是老婆。”
苗苗一下就懂了，拍手大叫起来：“那青青就是我老婆啦！”
程映泽如五雷轰顶，小朋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青青……不是，青青晚上跟你一起睡觉吗？”
苗苗点了点头：“有时候她来我们家玩，不想回家就和我一起睡觉。”
不是，你们两个家也没隔多远吧？
“苗苗，大人才能有老婆，小孩子没有老婆的。”
“那等我长大了，青青就是我老婆了。”
时清兰在一旁快要笑疯了：“我觉得他说的也没错。”
程映泽放弃了解释，不然就要越描越黑了。沉默下来，视线偶然扫过柏阅冬和耿少英的背影，程映泽莫名觉得他们两个有点相像，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感觉。
柏青青洗手回来，他们就要走了。大家挥手告别，结束了一段短暂的插曲。程映泽问耿少英：“刚过柏师叔跟你说什么了？”
“他问我有没有读博的打算，我说我准备申请老师的博士。”
“师叔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耿少英摇摇头：“他说他的研究方向跟我不一样，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有老师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他已经没有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