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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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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学,纪慎工作很多,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莫名其妙在写本学期的工作安排时突然愣了一下——今天似乎是周先生第一次上课。

纪慎手里的笔松开又握紧,最后还是选择放下手里的纸笔,起身出去了。

他的办公室和专业会议室在同一层,但有点距离,远远的看见会议室的标牌,便刻意地放轻了脚步。

只偷偷看一眼。

可他还没到会议室门口,就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噼啪”声,不大真切,又往前走了几步。

会议室的门半开着,纪慎不敢走太近,顺着门半敞的方向望进去,只能看见长桌一角,连个人影都看不着,但是那不甚清晰的“噼啪”声却更响亮了。

紧接着传来的是庄遂平带着急促呼吸的声音:“呃……《后秋兴》……是《后秋兴》……”

纪慎蓦然颤了一下,有点想进去,但还是克制住了。

周先生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很平静:“哪一首写得最好?”

“第一首!”

“好在哪里?”

纪慎听糊涂了,庄遂平研究的是吴伟业呀,怎么说到钱谦益去了?可他还没想明白,那“啪啪”声再次响起,中间还夹杂着庄遂平隐忍的痛呼。纪慎倒吸一口凉气,偷偷骂道怎么这样笨?第一节课就挨打,笨死算了!

这次只打了三十下,可庄遂平已经疼得双腿打颤了。他之前已经很久不挨打,突然受了这样的疼痛,简直痛不欲生。待周先生放下戒尺,他两边脸颊都挂上了泪珠。

周先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坐回去想,现在,到你。”

被点到的刘巍思浑身一抖:“周、周老师,我不用吧,我可以回答问题的。”

“我说,到你。”

庄遂平已经低着头坐回位置上了,刘巍思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走到周先生身边。

刘巍思的背影刚好出现在纪慎的视线范围里,纪慎大概知道了他们三人的位置,但知道也没什么办法,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回去了。

周先生的戒尺在刘巍思大腿上敲了敲:“他刚刚在乱说,但我也不计较了,你不能乱说,否则……”

后果早已不言自明。

刘巍思咽下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你的研究对象。”

“陶渊明。”

周先生嘴角竟微微勾了一下,这个小孩反应快很多。

“他哪一首诗写得最好?”

刘巍思眼珠子一转,眼看着戒尺就要落下,立马大喊:“《停云》!”

戒尺轻飘飘地收了回去,刘巍思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想要问我好在哪里了,还好我早有准备。

可是周先生却只是接着问:“这首诗哪个字用得最好?”

“啊?”

“啪!”

“啊!别打!”刘巍思捂着屁股躲开一步,“是抚!抚!”

“为什么?”

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可刘巍思甚至没时间顾影自怜,赶紧道:“因为不管从词义还是音韵上说,抚都传递出一种轻柔平和的感觉,那就是《停云》整首诗甚至是陶渊明这个人的写照。只有陶渊明喝酒用抚这个字才是合适的,李白喝酒就不会抚,对吧?”

周先生冷笑一声:“你问我对吧?”

“不不不,就是对的!就是这样的!”

周先生似乎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戒尺往桌上一扔,让他回去了。刘巍思自觉逃过一劫,肩膀都松垮了下来。

周先生看着这两个学生,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知道什么时候博士毕业吗?”

“三年之后啊!”刘巍思想当然地回答。

“错!”周先生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这个时间不是固定的。”

那意思是会提前或延迟毕业?

“当你们觉得没有人比你们更懂自己的研究内容的时候,博士就毕业了。”

庄遂平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先生,好像没听懂这句话。刘巍思也有点糊涂,问:“那老师……”

“到那个时候,老师们也不会比你们更懂。”周先生和庄遂平对视着,目光里多了一份温和,“要相信自己是对的。”

刘巍思想,国外回来的老师果然不太一样,这些话他以前很少听到的,想想也很有道理,要是他不打人就好了。

下课后,原本也是要走了,可刘巍思却突然想起什么,喊住了周先生:“周老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问。”

“您、您也这样对阅冬吗?”说着,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周先生手里的戒尺。

周先生笑了笑:“操心你自己吧。”

刘巍思一哽,有点恼,可也没有闹脾气,只说:“如果您要打阅冬,我是说如果,您轻点打,他很娇气的。”说完低下了头,好像自己提了什么很让人为难的要求似的。

周先生没有说话,站了一会儿,走出去了。

刘巍思叹了声气,正准备跟庄遂平一块儿上图书馆去,可没想到才走出会议室一会儿,庄遂平就被纪老师截走了。

刘巍思又叹了声气,垂头丧气地走了。

庄遂平被带到纪慎办公室去了,一路上跟着纪慎,总觉得纪慎很焦躁,心想,总不能又是他的错吧?

一进办公室,纪慎便怒气汹汹:“你上课上成什么鬼样子啊?隔老远都听到你鬼哭狼嚎!”

庄遂平脸“唰”一下白了,纪慎知道他上课的情况?他怎么知道的?难道真的喊得很远都听得见?

纪慎见他这副样子,更加火大,从桌上抓了个东西往他手里塞:“自己回去用!”

“嘶——”手心本来不疼了,可纪慎这么一扭一推的,痛感又复苏了。庄遂平忍痛摊着手,看见手里一瓶药,不大清楚是做什么的。

纪慎一看他手上也有伤,一时害怕弄疼了他,又后悔自己太粗暴,可转念一想,他什么时候手上也挨打了?这么笨吗?

“拿回去吧。”

庄遂平看见药瓶上面的小字,消肿化瘀的,可是他没感觉到关心,只觉得丢人,小心拿着放回桌上了:“不用了。”

纪慎胸口堵得慌:“让你拿你就拿!”

庄遂平站着没有动。

纪慎又拿他没办法了,还是软了语气:“书已经给你买回来了,放在你那个房间里,你……”

“那是纪沅的房间。”庄遂平忽然打断了他。

“遂平,纪沅在外面有房子住。他有工作,有人脉,有自己的生活,除了我,他还有忆芸,有爷爷奶奶,有各种各样的朋友。他不缺我,也不缺那个房间。”纪慎还是拿起那瓶上药,慢慢放到了他手里,“但是遂平,你……你没有那些,也不应该……”

不应该把我往外推。

“回去上药吧。”

庄遂平握住圆圆的药瓶,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九月一来,酷暑就衰退了许多。周先生走在校道上,已没有暑假时那么炎热难耐。经过校园里的小商店,发现买冰棍和汽水的也少了很多。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可不知怎么的,又折了回来,走进商店里买了一根棒冰。

周先生不知想到什么,竟笑得开怀,一手提着戒尺,一手提着棒冰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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