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愈裳在第二十次偷瞄到许晏昀叹气时，终于忍不住给孙宁发消息。

【大肠包小肠：宁哥，你说学长这是咋了？难不成真的表白失败了？】

【一生平安：有可能。】

李愈裳心里咯噔一跳，抬头时又撞见许晏昀对着电脑屏幕忧愁叹气，吓得她赶紧打字，键盘摁得噼啪响。

【大肠包小肠：完了，不会一下子给学长整emo了吧？】

【一生平安：emo是什么？】

李愈裳一脸便秘地看着这条消息，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心梗的前兆。

那头，正对着电脑发呆的许晏昀忽地站了起来，他身后，默默观察他的所有同事一瞬间全部低下头，而许晏昀像是没察觉到一样，木楞地拿起保温杯朝外走去。

李愈裳咽咽口水，小声提醒：“学长，走反了，那边才对。”

许晏昀大梦初醒般停下脚步，他转身冲着李愈裳扯嘴角笑笑，这次方向没错，他慢吞吞地向茶水间走去。

李愈裳看着他背影，两眼一黑，心道完犊子，这是真傻了。

距离那晚温绪远向他表白已经过了有快一周，可许晏昀只要一闭眼就是昏黄路灯下温绪远双目通红的样子，好像此刻他与全世界为敌，被放逐在了汪洋大海中的孤岛上。

只是想想，他便心如刀割，一连几天晚上也没怎么合眼，凡是梦，里面就装满了他高中同温绪远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

许晏昀在梦里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温绪远眼睛，这才迟钝地发现，原来那些他不曾察觉到的爱，都被温绪远很好地隐藏在眼底，直到少年的自己背对着他时，温绪远收敛了笑意，双眸幽深，里面暗潮涌动。

许晏昀定睛细看，不由得呼吸一滞。

温绪远的理智在摇摇欲坠，他狠狠地掐死自己手腕，那处被他掐的发紫，等少年自己转过身时，他便冲自己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微笑。

许晏昀心中酸苦，眼中一热，等睁开眼时，已经是十四年后，他躺在自己家床上。

他痛苦又好奇，如果温绪远没打算赌一把呢？会不会就让这个秘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窗外艳阳高照，可许晏昀在屋内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他想的出神，全然没注意到热水即将漫出，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摁下了开关键，许晏昀猛地回过神，热水正好和保温杯杯口持平，他转头看见表情欲言又止的冯豪，笑得勉强。

“谢谢你。”

冯豪嘁了一声，接过保温杯替他倒出多的热水，而后又塞给许晏昀，明明动作令人暖心，偏偏说出口的话呛人：“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呗，在这里碍眼。”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许晏昀也摸清了他嘴硬心软的套路，不由得笑着叹道：“多谢关心。”

此话一出，冯豪也收起了脸上的不耐烦，转而拧眉认真看着他，低声问：“……你们栏目出事了？”

许晏昀哭笑不得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冯豪又猜道：“你家里……最近……”

许晏昀摇摇头，低头小口抿热水喝。

冯豪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末了恍然大悟道：“哦，那就是情伤。”

许晏昀被他这语出惊人的话呛得咳了半天才缓过来劲，他捂着嘴，抬眼看向冯豪，吐槽道：“你这直觉怎么不用到正道上呢？”

冯豪没接话，冷笑着，反问他：“不会是上次真心话那个人吧？”

许晏昀突然庆幸他没朝那局大冒险上联想，不然真要反应过来时，怎么收场都不知道，想着，许晏昀叹了口气点点头算是应下。

哪知冯豪嘴唇绷成直线，一本正经说：“你要是不喜欢，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咱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与其在这种事情上苦恼，还不如去搞事业。”

许晏昀一脸“你又真相了”的表情看着他，笑道：“这话是从郁闷那里学的吧？”

他话音刚落，冯豪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色，抿紧嘴不说话了。

许晏昀捧着保温杯又抿了一口热水，垂下眼，目光落在杯中摇晃的水面。

他轻叹道：“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分不清……”

冯豪追问道：“分不清什么？”

那一瞬间许晏昀有很多想说，他分不清温绪远的性取向，是从何时改变了的，甚至再进一步细想，会不会是因为他改变的，他也分不清那晚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究竟是因为温绪远的那番话，还是因为温绪远这个人而起。

可最后，他只是说：“分不清这份喜欢，到底是出于愧疚，出于友情，还是出于一颗真心。”

冯豪闻言，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接着问他：“那你有没有私心？”

许晏昀一愣：“什么？”

冯豪摸了摸后脑勺，斟酌一番后，说道：“就是玩真心话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的私心，比如我就有。”

台里不知道他喜欢郁淼的同事还是占多数，同事们都和许晏昀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认为冯豪看许晏昀不顺眼是因为不同的栏目，不同的收视率，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这两人还有能在茶水间掏心掏肺的一天。

虽然传出去许晏昀自己都可能是第一个不信的，冯豪应该是第二个。

可他的情况和冯豪不同，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他也不想解释，于是眼睛没精神地耷拉着，闷闷说：“我说不明白，也想不明白。”

冯豪震惊道：“我靠，到底什么人啊，能把你逼成这样。”

见许晏昀蔫了吧唧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劝道：“但是这个人心难测的时代，真心也难遇，要是真有人愿意捧着一颗真心待你，不妨试试看。”

许晏昀抬眼看向他。

冯豪挑眉，耸耸肩摊开手：“反正试试看又掉不了肉，大不了不合适再分。”

许晏昀想起那天晚上温绪远偏执的模样，忍不住腹诽，他要是敢向温绪远提分手，说不定得被扒一层皮扔进黄浦江喂鱼。

他看了眼自己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慢吞吞应道：“……明白了。”

冯豪见他那样子，也摸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心里去，可两人身份又没那般熟悉，只好装模作样冷哼一声，端起自己的水杯，离开茶水间前，他转身瞪着许晏昀，恶狠狠说：“刚刚我说的不许告诉郁淼。”

许晏昀不免失笑，冲他摆摆手。

见冯豪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许晏昀又重新回到刚刚的低气压中。

冯豪的话他多少能把握住，可对方的在自己心中的特殊性又让许晏昀望而生畏。

他不想用试试看的理由伤了温绪远的一颗真心，但又怕给出的拒绝会彻底让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温绪远在他人生漫漫路上的意义和那些擦肩而过的人不同，他不讨厌温绪远，更不想失去温绪远。

但若是真发展成朋友外的关系……

许晏昀忧郁地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和温绪远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那晚温绪远凌晨发来的“晚安”。

许晏昀久久看着，最后阖上了酸胀的眼。

隔天是林惟川生日，许晏昀下班前刷朋友圈看到了他一个小时前发的，是他和他女朋友的合照，两人捧着蛋糕，林惟川头上戴着生日帽，右脸沾着奶油，冲着镜头呲牙笑着。

上次听林惟川提起来，两人谈了有几年，也见过家长了，双方都很满意，估计今年年底会订婚。

许晏昀看着照片里幸福的两人，不由得也扬起嘴角，给林惟川发去一个红包，祝他生日快乐。

林惟川应该是正好在看手机，红包收的很快，接着发来消息。

【超绝肌肉线条：呦，你小子，没事发这么大红包？】

【xyy：这不是祝你生日快乐嘛】

林惟川发来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超绝肌肉线条：我还不了解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找我干啥】

许晏昀看着这条消息，摸着下巴沉思自己有这么明显吗。

他思量一番，决定还是先问问这个过来人。

【xyy：就是好奇，谈恋爱的感觉怎么样？】

【超绝肌肉线条：……你神经病啊，我谈了多少年你不知道？现在想起来问了？】

许晏昀握着手机，郁闷地仰天长叹。

他也不想啊，哪知突然冒出来个跟他表白的温绪远。

而且自己从高中就一直拿他当哥俩好的。

许晏昀这几天终于算明白这门账，敢情温绪远说的十四年，那要从高中毕业那年开始算。

一想明白，他觉得自己就快吐血了，温绪远暗恋他那么久，偏偏自己一点都没察觉，还傻乎乎地往人家面前凑。

这下许晏昀是真发现温绪远家教好，而自己也真是个大麻烦。

许晏昀扶着脑袋，低头看林惟川发来的新消息。

【超绝肌肉线条：行吧，既然你这么诚心的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xyy：……】

【超绝肌肉线条：就是想一直对她好，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她眼前，而且她提的要求根本不算什么麻烦事儿】

【超绝肌肉线条：懂否？懂了的话就记得我跟你嫂子结婚的时候随个大的哈】

【xyy：……滚吧】

许晏昀从那晚前还没觉得两人的相处方式有什么问题，现在看完林惟川说的话，猛地发现全是问题。

难怪温绪远说自己永远不会是他那里的麻烦。

许晏昀眼前直冒金星，他捏捏鼻梁，疲倦地给林惟川发去语音：“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这些年，有没有和温绪远联系过？”

“温绪远？那倒是没有。”林惟川那边声音很热闹，像是在饭店，“他火了之后换了手机号，之前的社交账号也全都注销了，哦对，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一茬事。”

许晏昀一愣。

林惟川停了半分钟，发来新的语音：“还记不记得你刚入职，手机被偷那次，他第二天给我打电话问你是不是出事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他声音那么紧张。”

许晏昀慌张地打断他：“等一下，他当时具体说了什么？”

林惟川想了想，回道：“我跟他大致解释了一下你丢手机的经过，还问他没有接到你新号码打来的电话吗，结果这小子说他睡过头，应该是没听见，然后就挂了。”

许晏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之后没多久吧，温绪远也注销了之前的□□和微信。”林惟川说着，叹了口气，“我现在也只能在我女朋友面前吹有温绪远之前的社交账号。”

许晏昀眼眶一热，死死咬住下唇，平复了半天起伏的心绪，才语气生硬地给林惟川发去一句知道了。

所幸这会同事们走得差不多了，没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许晏昀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看见了自己颤抖的瞳孔和嘴唇。

屏幕此刻如同一扇任意门，任由目光穿过，许晏昀在这一刻，时空错位般看见了那年初春，在陌生的香港，那样慌乱、无助握着手机，反反复复尝试拨通他号码的温绪远。

时间倒转，又是一年初春，他看见了高二那年的自己，在人海中，和温绪远像两座紧紧相依的孤岛，自己哽咽着保证以后不会再离开他。

许晏昀缓缓抬手捂上双眼，隔着水雾，他看着自己手心。

他心碎地想，原来意外永远比以后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