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爷?您怎么会来这?”战英收腿夹马疾行上前,走进了细细打量,竟真的是小公爷。
“战英,信送到了吗?”
战英下马行礼,回道,“幸不辱命。”
鹿晓星仰头,看着漫天黄沙,慢慢地——勾起了一丝笑,他的嘴角越拉越大,突地变了神色,抽剑直直刺向战英,与此同时,鹿晓星的样貌变了,身材更加高挑,一身玉白金丝纱袍包裹着雪缎内衬,十指修长指尖尖细,面容却似乎蒙了一层纱,看不出样貌,只从身段上能看出,这是个美人,无关性别。
鹿晓星惯用的剑,将战英捅了个对穿,“他”溢出一声诡异的笑,声音极为难听似哭非笑,“好,太好了……”
不过可惜,在战英的眼中,看到的却是鹿晓星——杀的他,到死那一刻,他都没有怪小公爷,而是想问他:是属下做错了什么,他会改,不要丢下他……
国公府又收了圣上的赏,平南王府的差令萧翊极为满意,接二连三的赏赐,让朝廷中的人都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
一时间国公府门庭若市。
钟昱劝着鹿晓星,“小公爷,您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多少吃一点。”说着钟昱舀了一勺粥,举到鹿晓星嘴边。
鹿晓星垂眸,握着调羹的手苍劲有力,顺着手臂抬头,钟昱眼中全是担心,“小公爷?”
“阿玉。”
钟昱顿了顿,直觉上觉得小公爷有心事。再细想完全理解,小公爷性格大变,之前虽也见血,但从未伤过平民百姓,平南王府那一遭,无论是不是圣上交代的,总归心里过意不去吧。
“属下在。小公爷你是不是无聊了,属下陪您练剑或者打拳?”
鹿晓星摇摇头,呆呆地问,“战英呢?”
钟昱这才想起,好像几天没见过战英了,“说来奇怪,战英神出鬼没也就算了,他就是那性格,怎么丁毅林兮廖朗他们几个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见鹿晓星实在没什么胃口,钟昱放下粥,碎碎念道,“府里这么多事儿,算脚程丁毅他们总该有些消息回传过来才对。”
鹿晓星哽咽一声,突然像受了重伤无法承受一般,嘶哑着喘息。钟昱一惊,扑到鹿晓星身前,抱着他的肩膀,“小公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哪儿疼?”
鹿晓星紧紧抱着钟昱,在他的怀里眼泪断了弦,“阿玉。”
钟昱心里急得团团转,恨林兮他们人不在,哄小公爷他最拿手,剩下他们几个都是呆瓜。
鹿晓星哭累了,在钟昱怀里昏睡过去,钟昱抱他去了床榻上,盖好被子掖了被角,小公爷一脸苍白,眼下青黑,眼角翻着红色。
钟昱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公爷的脸,体温尚好没有发热,松了口气呢喃道,“别这么辛苦嘛,你是小公爷是主子,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
出了房门,一名府兵匆匆赶来,“大人,门房有封信,说是要送给乾鹰卫的。”
钟昱疑道,“没指名给谁吗?”
府兵回说没有。
钟昱收了信,让府兵退下,沉吟一会儿打开信封,是战英的信。
【子时三刻,西门见,速来。】时辰差不多了,算脚程将将赶得上,笔迹是战英的,钟昱不疑有他,拿上佩剑便出发了。
第二日,鹿晓星正在书房收拾信件,突然传来破风声,鹿晓星歪头一躲,一记飞镖擦过他的右耳钉在红柱上,【出城来接,西北故人。】
鹿晓星一把揉烂了纸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道,“厉、项、歌!”
寻了几次钟昱没找到,时间紧急,鹿晓星点了长公主和国公爷留给自己的全部府兵,身披战甲,汹汹奔袭出城。
离城门十里处,终于见到了厉项歌一行。
“厉项歌!你竟然敢来?”鹿晓星双眼充血,他心口压了太多的话想问,可身后是他的府兵,是萧翊,是大盛朝,他已经说不出儿女情长。
“小公爷,别这么凶巴巴的,看起来像是个欲求不满的怨妇。”
“你!”鹿晓星坐在马上,扬鞭指向厉项歌,“今日我要让你为我兄弟偿命!”
“兄弟?你是指丁毅三人?”
鹿晓星淬了一口,“怎么,平南王怕了,难不成要抵赖?”
厉项歌勾唇微笑,“不不不,本王是替小公爷担心,你这账算得岔了。”说着举掌向前送了两指,几个西北兵抬上来个箱子。
厉项歌轻扬下巴,西北兵打开箱子,向前送了送,方便鹿晓星能看得真切。
入目的是血色——身体感受到的是熟悉的肝胆欲裂,天旋地转。箱子里,是战英和钟昱的头!
鹿晓星双目暴突,直直看向厉项歌,钉住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厉项歌,究竟为何?你究竟为何!”
刚刚还万里晴空,突地被巨大的黑云遮住了太阳,天空中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暴雷,轰隆隆——第二场冬雨来了。
雨水击打在鹿晓星的脸上,痛得他再也忍不住泪水,跌下了马,身后的府兵急忙冲上前以身相护,鹿晓星接着府兵的力站起身,浑身沾满泥水,雨水竟冲不下去。
“厉项歌,我要你的命!”
鹿晓星心中再无半丝犹疑,他的五千府兵远胜于厉项歌一行,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厉项歌就败下阵来,方才那一脸张狂的人转瞬变了神色,被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鹿晓星眼前闪过那人抱自己时,健壮的臂膀,还有那一次的初见——让他彻底沦陷的一眼。
再也回不去了。
“厉项歌,你负了我。”鹿晓星闭上眼,在男人不跌声的告饶中,抬起了剑。
一切都结束了。
鹿晓星垂眸,雨水冲刷着厉项歌,身下的血在汇成一股之前就被冲散了,空气中除了湿气就是血腥。
鹿晓星感觉到一阵恶心,脸色苍白转头吐了,出来的仓促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吐了几口酸水,鼻腔充斥着酸意,直直顶到眼睛里。
微弱的抽泣,紧接着便忍住了,鹿晓星将战英和钟昱的头搂在怀里。他的乾鹰卫,生前没有享过福,死后也没有一副全尸。如果爱上厉项歌,代价是乾鹰卫们的命,他宁愿自己死在送信的路上。
他恨那个玉白关,更恨海青关。
战英的眼睛张着,鹿晓星几次都没帮他闭上,心口如同被重重锤过,先是感觉到一股血气,鹿晓星将血水咽下去,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却上了三次马才勉强上去。
鹿晓星给死去的乾鹰卫料理了后世,将他们葬在父母的墓中,细细交代了守墓人,林兮爱吃肉、廖朗爱吃甜、丁毅喜欢看剑书,这几样要常备着。战英喜欢骑马,给他多送些纸扎马送过去,钟昱爱看话本子,要时常寻一些新鲜本子烧过去,在墓前念给他听也可以。
民间有传说,死无全尸的人,就算是投胎了,也会不得好死。
鹿晓星站在墓前,沉重的墓门缓缓落下,扬起一阵飞土,乾鹰十六卫一朝去了五个,剩下的十一个陪着鹿晓星葬了兄弟们,见小公爷神色悲痛,只能强忍悲痛劝小公爷看开点。
当夜的子时,冬雨骤停,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
近日京中下了宵禁,街上除了巡逻的兵外,不见旁的人影。
鹿晓星在院中舞了会儿剑,“丁毅,看我这剑练得是不是越来越精湛?前些日子你同我说,想跟阿朗寻个好日子,摆个酒。现下我把你们两个葬在一起,就当摆过酒了罢,希望你们在下边也能好好的。”
收了剑,鹿晓星伸手向天,接着飘洒的雪花,“你们几个真会躲懒,是不是伺候我烦了,约好了要逃。我才不会让你们得逞,我这辈子是你们的小公爷,下辈子我还是!”
“等我。”鹿晓星横剑,心中对这世上再无依恋。
温热的血溅在地上,染红了雪花。
鹿晓星蜷缩着四肢,他觉得好冷、好困——他就要见到丁毅他们了,他们在地下不会孤单。
画面碎裂,一阵剧烈的灵力暴击对上鹿小星。
厉项歌心神遭到巨大的冲击,一时没缓过神,下意识替鹿小星挡了一记,可转瞬间乾鹰四卫便落在了宋帝王手中。
路巍站在宋帝王侧后方,见到厉项歌冷电青锋的一眼,更是稳稳缩在宋帝王背后。
宋帝王同那幻境中一样,身着玉白金丝纱袍,右手成爪隔空施力,乾鹰四卫神色痛苦,廖朗耐力最小,差点痛呼出声。
“你就是宋帝王?千年前是你假装成我的样子,让战英去羌族传消息,又假装成厉项歌,害死丁毅三个?”鹿小星声音粗厉。
鹿小星的身体又发生了变化,现在的他和前世鹿晓星完全一模一样,只除了颈后那串珠子纹身,再无任何差别。
“没错!”宋帝王转头,鹿小星微微一愣。
上次见他,总觉得他与自己有些相像,这次脸上不知施了什么幻术,好似蒙了一层纱,看不清面容。
“为何要这么做?”厉项歌出手,滔天狱火奔袭而去。
宋帝王微微笑了一声,扬手将乾鹰四卫拉到身前挡火,厉项歌一滞,控着狱火换了方向,巨大的暴击打在孟婆亭的残垣上,砸出个大坑。
“为何?只因我想这么做,怎么样没我给你们这么刻骨铭心的一场戏,平南王何以成聻?你们应该都来谢我,否则人生短短一世,活过了化成灰有什么意思?现在这样多好,大家又齐聚一堂了。”
说着高声狂笑一声,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一样,“啧啧啧,小公爷何等没出息,竟然为了个男人自尽?少冠冕堂皇说为了乾鹰卫了,我看你是以为爱错了人,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鹿小星急忙驳斥道,“你胡说!”
厉项歌心口一滞,低声道,“别着了道。”
他看得出来,宋帝王似乎另有所求,一直在刺激鹿小星的心绪。
“鹿小星,既然你否认,那好——乾鹰四卫的命如今就在你的手里。”宋帝王扬起另外一只手,一片汪洋大海出现在他的身后。
厉项歌双目凝神,眯了眯眼睛。丁毅双手对抗着一股要捏碎他的力量,抽身用余光看了一眼,担心道,“是、孽、海。”
宋帝王不满意听到丁毅的声音,手掌一缩,乾鹰四卫身上顿时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小狗,不要出声。”
“鹿小星,只要你跳进这孽海,本王自会放这乾鹰四卫一条生路。若你不愿意,那本王就把他们四个扔进去喂穷奇!”说着,纱袍无风自动,浑身灵力更胜。
厉项歌急道,“不要。”
他还有太多话没和鹿小星说,他们之间太多太多的误会还没解开,鹿小星不能就这么走。
廖朗挣开宋帝王的桎梏,大吼道,“投身孽海就永不超生了。”他不愿意成为小公爷的累赘,转身向孽海跳去。丁毅伸手要抓廖朗的衣袖,这么一来就再也无法抵抗宋帝王的威压,脖颈形成一个歪曲的角度,像被拧断了。
宋帝王勾了勾唇,施力的那只手一抬,廖朗还没冲进孽海便被拉了回来,为了惩罚他乱动,四肢瞬时被烈火焚烧。
空气中传来肉质焚烧的味道,还有廖朗的痛苦的嘶吼。
鹿小星心神俱颤,“好,我跳!马上放了他们。”
宋帝王满意了,缓了灵力,廖朗身上的火也被扑灭了。厉项歌挡在鹿小星身前,不让他靠近孽海,蓄力计划突袭宋帝王。
“别傻了七王,你为王驾,我为阎王,大家同伺酆都大帝,我同你实力本就不相上下,若只你自己与我尚可一战,现下可要掂量清楚,我手里这乾鹰四卫可是鹿小星的命根子,鹿小星又是王爷你的命根子,别做傻事。若是惹急了本王,我马上扔他们下去。”
就在宋帝王与厉项歌话还没说完,厉项歌分神在听时,鹿小星竟像有了灵力一般,从厉项歌身后飞身冲进孽海,待厉项歌反应过来,没有任何犹豫便跳了进去。
宋帝王微松了口气。
乾鹰四卫吼叫着,伸手要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宋帝王转头看天,时辰要不够了,酆都大帝等不了太久,转身又换了副表情,“别这么急,既然舍不得你们的小公爷,本王也不忍心你们分开,这样吧——本王送你们四个下去!”
路巍伸手挡住宋帝王的手臂,“不是吧,赶尽杀绝。”
宋帝王甩开路巍,“楚江王,记住你的身份。”
路巍垂眸,阻拦的手缓缓垂下。
宋帝王施力,乾鹰四卫随之被推进孽海。
再无声息。
宋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