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中心区的季谈完全不知道，有人正拿着自己那张模糊照片四处寻找他。他更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人找上了门。

就算少数人选择了隐瞒，但总有人对他印象深刻。他自身也并未作出实际有效的伪装，对于身份的隐瞒上，他远没有黎泛上心。

各区遍布着难以察觉的监控，Alpha聚集地则更多。只要没人注意到他，定然没人会查他，他自觉向来低调，从来不做抛头露面的事，这些人怎会注意到他的？

还在地球上时，西糖有个习惯，走到哪里监控就破坏到哪里。直到后来秩序彻底崩坏，专注视力天赋的人，早就变成了人形监控，被抱团的势力豢养。

于是它改为戳伤这些人的眼睛。

它完全可以做得更彻底，只是那样太招摇容易被发现。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季谈太心软。等他不再心软，动手这件事就轮不上西糖了。

但也轮不上季谈。

随着能力点被无限制使用，世界规则的上限水涨船高，变异的规则已经无力保全做错选择的人。专注视力天赋的人，也沦为世界崩坏的牺牲品。

毕竟是神明娱乐施舍下来的残羹冷炙，怎么可能拥有比肩神明的进化水准？

……

循着钥匙的感应，季谈轻车熟路混进了研究院。本来约定会有人来接应他，但到地方后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我走错地儿?”

他喃喃自语。头顶是一望无际的玻璃穹顶，但随着他踏入铅灰色的楼梯，穹顶就慢慢变换色彩。

蓝天白云，藤蔓春花，转变成坚硬、朴实的菱形平顶。高墙上，潦草钉上一块木牌，上面掉漆的红字写着：

研究院东区。

这块牌子让他稍稍安心了些。安昀曾告诉过他，研究院占地面积极大，甚至可以单独算作第五区。尽管位于中心区，实际的方位确实中心区边缘靠东边。

当时的季谈望天想了想，琢磨不清东南西北。现在他也望天，心里生出一丝绝望来。

这里怎么连个箭头都没有！

没人接应的话，好歹给个地图啊！

这时候他就格外想念导航。好在麻雀拉出来的钥匙突然闪烁着熠熠光芒，萤火虫一般晃悠悠从他口袋飞出，似乎在指引方向。

但季谈眼神一黯，以难以让人反应过来的速度伸手，吧唧一下将小钥匙扇落在地。

“……”

钥匙仿佛折翼的蝴蝶，再起不能。

他连忙捡起钥匙，见它还能像金属探测器一样，指向正确方向就发光，才松了口气。

“小玩意儿质量太差啊。”

他摇摇头，想把刚刚的幻觉摇散。这个会飞的小东西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黑暗中的光亮往往代表着指引，是灯塔，是救赎，是希望。但在他的潜意识里，这微弱的星光，却偏偏是诱饵，是陷阱，是祸心。

它代表死亡。

到底是谁的死亡，他不愿过度细想。

握紧时不时卡壳的钥匙，他迈步前往正确的方向。周围的绿植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季谈仿佛走在一条冰冷严肃的长廊，他无法控制地去探听周围的动静，却连一丁点儿鸟叫虫鸣都没捕捉到。

他面色凝重起来。墙壁的触感让他想起那个短暂待过的监狱，在野生Alpha们的秘密基地，只不过这面墙的触感更加细腻、坚硬，严密到仿佛能阻隔一切声响。

这是什么材料？他很好奇，但也仅此而已。

就算全力挥拳，他知道自己也无法撼动这堵墙壁。但这并不是因为它完全坚不可摧，而是他的手会崩裂，碎成骨渣，而后延伸至身体每个角落，整个人被迫报废掉。

场面过于血腥，他想了想放弃了这个尝试。

每个世界是有上限的。而上限由世界规则约束。

当一个世界出现超出世界上限的东西时，就代表规则正在被撬动。若是没有干预，撬动行为会越演越烈，直到触动根基。

好消息是会出现更多超出上限的事物，整个世界跟着进行大进化。坏消息是当规则被完全破坏，世界将走向崩溃与消亡。

限制，亦是保护壳。

所以他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如果世界规则强势，那他会被压制实力到可接受的最高水平，世界意识将承受压制的风险，这并不划算。如果世界规则本就在松动之际，那确实不可能放他原身进来了，因为完全是自寻死路。

季谈猜测自己的任务就与世界规则的状态有关，但他并非修补师，也只是从西糖那里听说过这个职业，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干活的。

所以，请他来干嘛？

许多关于世界规则的零碎知识，都是西糖和他闲聊的时候说的。他的系统很懂这些，不出意外的话，让季谈以世界意识赠送的身体进行活动，也是它拍板决定的。

不知道为什么，季谈觉得记忆完全的自己并不关心这些杂事。

‘他’并不关心未来，也失去了过去。而‘他’所在的现在，也并不想参与其中。

但不得不说，这具身体实在难用。不知道是赠品还是签署的合同附带，稍微用出超限度的能力，整个人就供能不足。

他像个电池老旧的机器人，需要通过大量的食物和睡眠充电，充电两小时使用十分钟。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说法。不过他心知肚明，就算这具身体正常运行，也活不过三十岁。

这是机能过度透支的代价。

正胡思乱想着，他一脚踩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登时尖锐的鸟叫声贯入他的耳朵，刺得耳膜生疼。

他抬起脚。是一只死麻雀。

这鸟瞅着眼熟，没等他细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

他抬眸，眼神与对面手持花洒的Omega直直相撞。

“好久、不，好短不见啊，安昀。”他咧嘴笑笑，状似埋怨。“怎么不来接我？”

“接应那边突然出了点事。”

安昀把花洒随手扔在草坪，惊起一群笨拙的鸟。

“而且，也不是我来接。就算没人接你也能找到方向，钥匙在你手中。”他补充道。

说罢，他闭了闭眼，似乎很不想见到季谈，索性转身离开。季谈很有眼力见儿的跟上去，不想理他的话，他也没有凑上去硬聊的习惯。

安昀尽职尽责地充当领路人，时不时有试飞的鸟儿落在他肩头，他就将其取下，再随手扔出去。

被季谈踩烂的那只麻雀，他也并未多看一眼。

“这些鸟儿，是你养的吗？”

虽然知道很可能被无视，季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他实在太好奇了。

“不是。”

“那是谁养的？”季谈停顿片刻，“它们好像很黏你。”

安昀没好气地看过来。“它们谁都黏，只要给食物。”眼神触碰到季谈的脸时，他又短暂地迟疑了。“……是院长养的。你收到的那只就是，不过都是试验品。”

“院长……”季谈琢磨着这俩字。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周围的高墙仿佛换了材质，温润的大理石墙面间镶嵌着大片整块的彩窗，阳光照射过后，过度饱和的色彩使人头晕目眩。墙面有高有低，石头奇形怪状，两人穿过一处假山，一潭星空蓝的池塘映入眼帘。

头顶被熔岩一样的不规则黑幕遮挡，池塘散发着幽幽蓝光，发亮的钥匙四处飞舞，像萤火虫般栖息在池沿的石块上，石中间隙盛开着零星的冰蓝玫瑰。

这场景属实是美轮美奂，就好像不该存在于世。

季谈手中的钥匙从他手中弹出，滚落进星空般的池塘。

安昀转头看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你……真好看。”

季谈被整得一愣。

“别误会。”安昀突然捂住脸。“算了还是误会吧。不，这不算误会……”

季谈歪头：“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安昀露出脸来，季谈注意到他的眼睛发红，即便在这样蓝黑色的氛围下，也能清晰地看出他怏怏的神情。

“我是说，钥匙在这里回收。走吧。”

他转身要走，但季谈纹丝不动。见状，他也不得不走近些，带着鼻音低声道：“走啦……”

季谈默默与他对视，直到他忍不住先移开了视线。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季谈轻声说，“很漂亮。”

“漂亮，但也容易被引诱。”安昀闷声道。他指的是那个投池塘的钥匙，星空池塘并非修补之地，只不过废物再利用，给蓝黑色的池水增加一些光亮罢了。

季谈并不理解他所说，反而是认真道：“你是个坚定的人，必能抵抗陈规的诱惑。”

闻言，安昀睫毛颤了颤。

“谁知道是陈规的影响，还是心之所向呢？”

他心知肚明自己承得上这句夸奖，但也担心就此错过。

季谈目不转睛盯着他，半晌浅浅一笑。

“那心会有很多方向，只不过面对既定的方向，它会闪烁得更用力，发光得更强烈。程序设定如此，没有自由，何谈有心呢？”

即便知道对话跨了频道，安昀眼里的光还是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