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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魂火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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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昭当日看到西陵雪写于手记中的那句“于道院侧门处逢一女,见之觉有相识之感,溯思却无故人之忆”时,不解地想过很久,所谓觉之相识,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这次她与西陵雪的魂火共沉沦,西陵雪的所思所感便如数注入她身,再回望昔日之事,郁昭便好似将魂魄寄存在了西陵雪身上,更是一一尝到了她的心愫。

世间或许真有似曾相识,才会令人有初逢却觉见千年的慨叹。西陵雪在还处于“崔然”这个身份、于空穹道院前第一眼看到郁昭时,心中忽然一空,霎时就失了神,脑中无端地冒出一张面容模糊的脸。

她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么一张脸突然冒出,而更令她觉得难以解释的是,郁昭的样貌很是契合这张脸。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却让她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

那样复杂的、还夹带了些许一见倾心的莫名悸动,像是忘记了某个于她而言格外重要的人,而这人现在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

西陵雪一直困惑于此,少不得对郁昭多了些关注,甚至有好几次都想问问,她们从前是否在哪里见过。但对方对她很是客气平淡,鲜少主动提起什么,也不喜被人触碰,只爱与桑篱挤在一处说笑。她经常落于两人之后,又有一只耳朵失聪,听不清她们具体所言,只能一言不发地静静跟着,丝毫插不进去任何言语。

她想,是不是她太过寡言,所以与郁昭搭不上话,于是后来有几次她主动说话,但郁昭依然对她不算热情,只是正正经经地回完话,再去与桑篱打闹说笑。

说起来,郁昭与桑篱在一处时尤为好动爱笑,对于西陵雪这种自小话少不苟言笑的人来说,不太明白她为什么总能那样灿烂,又或者说,西陵雪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能像郁昭那样一身轻松,孑然自在。

“给,今日的工钱。”

雇主递来一吊钱,西陵雪道谢接了,脚不停歇就来了医馆抓药。自崔婆婆身子不爽以来,每月都有这么一笔药石的开销,西陵雪掂了掂如今的修为,只能在可支配的时间里做各种零工增加收入。

路过人声鼎沸的街市时,她瞧见有个摊子上卖着磨喝乐木偶,便想起前几日听到郁昭对桑篱说,要积攒一套样式不一的磨喝乐。

“姑娘,看看磨喝乐吗?”摊主见她一直望着不动,热情地对她招招手,指着摊面上摆成一排的玩意儿,“这可是刚雕琢出来的一批,只有我这摊子才有。”

这一批正是郁昭想要收攒的,西陵雪在她的书案上见过,只不过那里面缺了几个,并不完整。

她走近了些,指着其中一个双手托脸的磨喝乐问道:“这个怎么卖?”

摊主道:“半两银子。”

西陵雪一惊,“这么贵?”

摊主道:“姑娘,这已经不算贵了,好歹是个手艺活儿,多点辛苦钱不是?”

西陵雪问:“可否便宜一点?”

摊主摆摆手,“给不起,给不起。”

西陵雪握紧了手中的钱袋,这里头是她做了大半个月的零工攒下的钱,是要拿来给崔婆婆作为下个月开销的。

她又问摊主:“这玩意我想要,可否替我保留一段时日?”

摊主摇头,“姑娘,这可不行,俗话说,先来者先得,你不给钱,我也没道理不让别人买。”

西陵雪犹豫片刻,狠下心将钱袋递了上去,“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现在只有这点钱,给你做个定金。你替我留住这个,剩下的钱我过几日给你。”

摊主想了想,退让一步应了,“那行,最多五日,五日你不来,我就留不住了。”

西陵雪说了声谢,回家就开始翻找积蓄,她东拼西凑地算了算,倒是刚好够那磨喝乐剩下的钱,只是如此一来,她就身无分文,更别说日常的开销了。

崔婆婆小睡未醒,在梦里咳嗽了几声,西陵雪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斟酌之后在心里拿定了主意。

那磨喝乐虽是有惊无险地买了回来,但自此她也多了个洗衣的杂活。西陵雪并不觉得自己做了笔亏本买卖,只要郁昭看到这玩意儿的时候高兴就好。

她已然能想象出郁昭看到这尊磨喝乐时该有怎样的神情,这时又是心绪一动,在手记上写道: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只可惜郁昭生辰那日,东家家里因故拖延了她片刻,后来她带着这生辰礼回竹苑时晚了一步,还正好与桑篱送的礼相重了。

郁昭脸上淡淡的,虽是在笑着谢她,但还是与她有些生分,更是想着法子避免着尴尬,言说要去老东街的楼上楼用饭。

她二人挽着手走在前面,西陵雪便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一个人走在右后方,尽可能地用左耳去听她们在说什么。

三人上楼入座后,郁昭只将菜谱拿给桑篱,西陵雪瞥见几道菜名,想说可否点些清淡的菜食,可转念一想,今日以郁昭为大,她贸然开口似乎不妥。

她闭口不说,郁昭果真没有考虑到她,送来的菜都浇过一层鲜红的辣油,只有一道河虾勉强可食,却离得太远,她不方便夹取。

西陵雪看着这一桌的辣菜,迟疑着还是动了筷子,很小口地咀嚼浸了辣油的菜,强迫自己接受这个味道。

今日是郁昭的生辰,还是不要扫她的兴。

西陵雪越是这么想,身体便越是要与她作对,辣意刺激之下,她呛得面红耳赤,眼泪滚了一脸。

“阿然慢些。”桑篱赶紧给她递来茶水,西陵雪看也不看便一饮而尽,郁昭又给她续水,她匆匆喝下,低着头仓皇说道:“我去后面借一借井水。”

已经到了夏日的月份,井水冰凉刺骨,西陵雪掬了一捧水送到口中含着,复而吐掉,又不住地往滚烫的脸上扑洒凉水,反复几次后才将那辛辣的灼意消退了几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的余光瞥见了一截衣角,便听来人问道:“好……好点没有?”

西陵雪唯恐郁昭会自责,忙说一声“没事”,又勉强露笑来宽慰她道:“我也不是吃不了,只是不太习惯而已。”

她说完,顺手拿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心中萌生了退意,扯了个借口道:“你回去和阿篱继续吃吧,祖母还在家里,我回去一趟,看看她有未用饭。”

郁昭不为所动,仍满眼带愧地看着她,西陵雪局促地掐着自己的手,只想赶紧离开,于是又笑着催道:“你回去吧。阿篱还在等着,你与她好好吃完这顿生辰饭。”

两人对视着又看了彼此片刻,郁昭仍是未动,西陵雪只得将心一横,低下眼速速离去,不敢回头分毫,生怕再次对上郁昭直白的目光。

她不敢,她生怯,那点藏匿着的小小倾慕,她还不敢让郁昭知道。只要再多看对方的那双眼睛一下,她只怕就要让自己的心思公之于众。

胸膛里擂动得厉害,西陵雪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觉得能再次喘上气,远离了身后的尘嚣,也远离了那股逼得她无法呼吸的气氛。

她畅快地换了几口气,在身心皆恢复平静之后,孤寂与失落齐齐攀爬了上来,比之方才的窘迫和茫然,她此时更觉得心中空洞。

没有显赫的出身和家世,她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处境,更是在街坊邻里的闲话家常中早早地看清了自己这一生的轨迹。可不知算不算柳暗花明,天要给她希望,给她指明了一条可以更改轨迹的未知路途。

人生短短不过数十年,若她能凭借这副天生的好根骨修成正道,或许真能改变些什么。自此,索然无味的日子里又多了一件更为枯燥的修行,她凭着与生俱来的天资慢慢地改变着自己原有的轨迹,心也在修行之中被磨平了棱角按下了躁动,静如死水一潭。

她以为心无旁骛就能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国选的岔口,可堪堪才至外选,便出现了郁昭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人若其名,如昭昭明光,灿若芳华。

西陵雪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她心有波伏,或许那古话里说的“一物降一物”,就是指郁昭对她。

这天的夜里很晴,抬头就能看到星子遍空,密密地在天际拉开着一条长长的银带。西陵雪看顾完崔婆婆吃饭,一个人坐在窗下出神地坐着,良久之后,她翻开那本手记,提笔蘸墨,轻轻地在纸上落字。

郁昭身为观局人,寄魂魄于昔日的西陵雪之身,与她共情全部,跟着记忆重走一遍到了这里,心中苦涩刺痛,更是百感交织。

她从来都没有看懂过西陵雪,也不知道在这一世里,她对自己的心慕起源于何时,而今看到这手记上的字,她便全部明晓了。

有些执念起于心底,刻入骨髓,即便重来不知多少次,依然是那人磨灭不去的印记。而西陵雪对她的执念起于何时,只怕这一次是追溯不到了。

窗外吹进几阵夜风,掀起了桌上的纸张,西陵雪忙用镇纸压了,伸手去将窗子关上。

“阿然。”崔婆婆才洗漱完,问她道:“什么时辰了,还不回道院吗?”

“这就回。”她转身去扶着崔婆婆睡下,这才步履轻缓地出了门往道院去。

月光照着她的影子消失在街头,亦透过了窗子缝打在桌面,堪堪落在她没来得及合上的手记上,那里字迹端正地现着八个字。

昭之我心,辗转耽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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