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才蒙蒙亮,郁昭便醒了。她挂心着邪雀的搜捕情况,一晚上都睡得不太踏实,连做梦都在绞杀这邪物。
崔然在她的动静下也跟着醒了,打个哈欠问道:“今日怎么醒这么早?”
郁昭半瞒半说,解释道:“师门传了消息,昨夜全城查杀邪雀,我去看看如何了。”
崔然睡眼迷蒙的眸子忽地清亮,问道:“如何查杀的?也是在水井里投放化形粉吗?”
“暂时也只有这个法子算得上神不知鬼不觉。”郁昭拍拍她的肩,让她别担心,匆匆收拾妥当便出门。此时虽然晨曦方至,早市上却已经有了不小的人潮,这样挨个看去,并无任何异样。
她转入一条小巷绕过这里,直奔官衙旁设立的巡城署——这是汉沔镇得了都城中央指令后,专为暗侠生和仙门修士们辟立的歇脚处。
时辰尚早,这条街上几乎无人,郁昭大方进去,便有值守的修士来迎她,问好之后说道:“郁修是为昨夜的事情来的吧?”
郁昭问:“可有动静了?”
这修士道:“城里各处都派了我们的人暗中巡守,只等日头高起,就可瓮中捉鳖。”
“好。”郁昭找了个角落里不显眼的地方坐下,凝神去探分/身那边的状况,这次她刚在意识中看清眼前,便对上了贺兰凝那双笑眯眯的眸子。
贺兰凝正在喋喋不休:“师尊师尊,你说我今天穿哪件好看?对了你们今天要捉邪雀是吧,那我穿这身轻装吧,跑起来方便。哦对了,还有……”
郁昭刚想问的例行内容直接被咽了回去,她觉得耳边嗡嗡响,连脑瓜子都有些发木,赶紧掐断了与分/身的灵力交互,默默地收回了神。
这丫头的话也忒多了。
外面的日头渐渐地高了,郁昭看着院内日晷投下的阴影,忽然掌心发汗,有些坐不住了。一名修士给她端了凉茶来,说道:“郁修,你不如先去忙其它事情,等有消息再……”
郁昭摆摆手打断,“有什么事是比这个还重要的?”
她话音刚落,就有个修士连跑带喘地进来,说道:“东……东……”
郁昭把这盏还没喝过的茶递去,道:“别着急,你慢慢说。”
修士一饮而尽,缓了口气才道:“东桥街,发现了……死的是个大娘。我们已经把消息封住了,还抓到了活的邪雀!”
“活的?”郁昭越发坐不住了,急赶着就去了东桥街,正与沈清子在街口不期而遇。
看守此处的修士带她们进了屋,又忙不迭提了个笼子来。郁昭透过笼子的缝隙看了一眼,这邪鸟正扑打着翅膀,脚爪反复地踹着笼子口,妄图挣逃出来。
沈清子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对这修士道:“说说经过。”
修士便道:“我自小嗅觉敏锐,昨日在那更夫死的屋子里查验时,就闻到了一股异味,只是那时不太确定,所以没有提出来。一刻钟前,我路经这里,也闻到了同样的异味,便觉得不是巧合,再顺着那气味过来,就在这院里看到这位大娘在院中打水。我试着与她说了几句话,又唬她喝了一口井水,邪雀果然就现了形。”
郁昭问:“你说的异味,大概是什么样的?”
修士挠挠头,很是费力地想着如何来形容,吞吞吐吐道:“有几分鸟雀的屎臭味……还有一阵很淡的刺鼻酸味,好似……似乎还有点尸腐气。”
沈清子嫌恶地皱了皱眉,甚至抬手在鼻前扇了几下,干巴巴道:“那还真是难为你,用这种方式捉到了一只活的。”
郁昭又问修士:“那邪雀直接从大娘体内出来了?你是怎么捉住的?”
修士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说道:“是从大娘嘴里钻出来的,浑身湿漉漉的,恶心得紧。我想着最好能抓一只活的,便用了符纸封锁它的逃路,没注入太多灵力。”
沈清子问:“仵作验尸的结果如何?”
修士道:“粗略看过了,至少死于三日前。”
沈清子冷笑道:“动作还真是快。”
郁昭叹气:“咱们还是慢了一步,道院内外应当同时查捕的。”
“沈教头!沈教头!不好了——”有个声音由远及近地来,听着很是急迫,沈清子当即望向院门处,这喊叫声便与脚步声一同传来。
“什么事?”沈清子深吸一口气,对前来的这名修士道:“你慢慢说。”
“外面起了流言!说有邪物占据了汉沔镇,还接连害死了好几个人,现在百姓们恐慌至极,拖家带口地要逃离这里!”
“逃?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根因不除,哪里都不是安身之所。”沈清子倒是镇定得很,问道:“官府那边呢?”
“官府要将消息压住,别让恐慌蔓延到周边的村镇,就怕引起更大的躁动。现在出入汉沔镇的大小城门都被堵住了,城里乱成了一锅粥。沈教头,咱们呢?咱们现在怎么办?”
郁昭问道:“有百姓见到邪雀了?”
修士摇头,“这便不知了。”
沈清子当机立断,“保不准别处的城也有邪雀侵染,我先修书一封传回太清门,请派人手清查其它地方。”
“那我也给泰安宗去信。”郁昭转身就朝道院去,沿路上果真看到身负行囊的百姓成群结队地往城门处涌,街头巷尾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喧沸声震耳欲聋。
空穹道院外亦是人满为患,郁昭踮着脚在人群中张望,向后不断地扒拉着人,总算碰到了大门的栅栏。她抹了一手湿滑的汗,扶墙歇了片刻,弹指给冯悟去了一封飞羽信。
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他们原本的计划和预估了。
“郁师姐。”不多时,冯悟来寻她,说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给师门去信道明情况了。”
“那就好。”郁昭心中才些微松气,冯悟又递给她一封信,“之前你让我传给师门的信,现在有答复了。”
先前,郁昭探查崔然的灵脉时觉察有异,但她没有见过这等怪象,便将崔然的脉象仔细写下,让冯悟送去泰安宗帮忙打听。
现在有了答复,她迫不及待拆了来看,却是越看越觉得惊心。
冯悟问:“郁师姐,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般难看?”
回信洋洋洒洒写了五六张纸,分举了好几种可能,只有最后一条说着,这是邪物入身,与受主灵识不和所致。邪物妄图控制受主成为傀儡,而受主不愿,便反复与之抗衡,致使两股力量在对峙中平衡不下,又生出了几股其它的力量。
一种几乎是肯定的答案就在郁昭心底,她马上问冯悟:“崔然呢?你今日见过崔然没有?她在道院吗?”
“好像没见她来。”冯悟摇头说完,又想起什么来,“对了,我刚刚听说,城内又有几处出现了邪雀的踪迹,也一一抓了活口。似乎……邪雀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活的邪雀可以寻到同伴的所在。”
郁昭原本心急如焚,听了他这最后一句,蓦地眼中一亮,问道:“那便是说,只要有一只活的邪雀,就能凭借它找到其它的邪雀?你是如何知晓的?”
冯悟道:“有人偶然发现的,我方才为了确保这法子可行,特地问巡城署的看守要了一只活的,不想竟然真在道院后面的一户住所里又找到一只。不过……为何计划之中的化形粉没有起到太大的用处?城中井水相通,已经快午时了,余下的邪雀不应该还藏着。”
郁昭心中大抵有了猜断,但猜过之后,她又暗暗对自己说,或许她猜的不对,或许崔然也有难言之隐。她定定心,想着现在即便是找到崔然追问出原委,只怕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倒不如想想其它的法子。
她理了理这段时日以来的事情,问冯悟道:“你找到的那具尸体身上可藏了什么纸团简笔画没有?”
“不曾见到。”冯悟说完,顿却须臾又问道:“郁师姐,是什么样的简笔画?”
郁昭简言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有人在指引着什么,而且我总觉得,这人与玖宣不是一路。”
冯悟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外面这么乱,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郁昭问他:“你活捉的那只邪雀呢?”
冯悟道:“收着呢,郁师姐你要看吗?”
郁昭点头,随他去了道院里的一处库房,邪雀就被关在笼子里,挣扎着发出呕哑难听的尖鸣声。
“你方才说,邪雀之间有着某种关联,可以感知到同伴的存在。我想到有些驯兽人驯养野物,时日一长,野物便对驯兽人也产生了某种感知。玖宣此番放出这些东西,定然少不了有人替之掌控。”郁昭盯着笼子里的邪雀,心怀八分肯定道,“若能控制这东西,那么离它背后的掌控之人只怕也不远了。”
她说完,翻手便化出数张符纸悬于半空,另一手隔空轻轻施力,便解了笼子的锁链。邪雀嘶叫一声从笼中飞出,就见符纸如生了眼一般飞去,将邪雀围在中央,霎时之间,便好似有了数条看不见的绳索将这笼中鸟牢牢缚住。
郁昭以掌心隔空相抵,缓慢地推注灵力,邪雀因而发出更加凄厉的叫声,浑身的黑色羽翼也在抖动着。
冯悟生怕她用力过重,直接断了这邪雀的最后一口气,忍不住出声提醒:“郁师姐……”
“我下手有轻重的。”郁昭淡淡说了一句,目不转移地盯着符纸之中哀鸣的邪雀,冯悟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了什么,问道:“这难道就是问物术?”
“嗯。”郁昭应了个音,保持掌心的力度不变。
泰安宗有一门术法,叫做审灵。审灵其实不算什么高阶法术,只消施术者的修为高于受审者,便可借灵力催动,强迫受审者如实回答一切,也可称为一种逼供之术。但这世间并非所有的审灵都是这般容易,尤其是在邪物横生、魔祟反复的当下,受审者便不再局限于人了。
万物有灵,凡是活物,都能成为审灵的对象。泰安宗便在审灵之术上加深造诣,又独创了一门法术归于此下,唤作“问物”,习得此术者,鸟兽鱼虫皆可成为审灵的对象。
问物较之审灵更为精妙,修习自然更难,自此术问世以来,泰安宗上下熟通此道之人屈指可数。
郁昭其实只学了一点皮毛,略通一二,但她想着这邪雀是才长成的幼雀,道行算不得深,问物该是容易许多,凭她这不入流的半吊子功夫,应当也够了。
果然不到十声的工夫,邪雀便露出了软处不再挣扎,嘶鸣声也小了许多,竟温顺地蜷起了爪牙,以嘴喙在其中一张符纸上轻轻啄了啄。
郁昭拿出一副罗盘来水平放置,便有一道光柱自那符纸上投射入盘,于其间几经折射后,直直地指定了一个方位。
冯悟看呆了,在旁发出轻轻的惊叹声。郁昭收手,重新将邪雀锁入笼中,交还给冯悟。
“这方位准确吗?”他迫不及待地问。
“先不要声张。”郁昭考虑一下,嘱咐他道,“我明敌暗,幕后人正盯着这里。我想暗中跟着,或许能够将这背后的根系全部拔起。”
冯悟猜问:“那你现在莫非是要去……”
郁昭颔首,“我去会一会这个人,你像往常一样便是,若有消息,我会飞羽给你,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