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下方快要落败的霁云忽然伸手向后,抽出了一把令在场众人都意外的武器。
具有魔性,能使持有者癫狂,并早已言明禁止在赛事中使用的剑宗三不名锋——血不染。
霁云起手出招:“六月冤霜!”
我一惊,只见血不染挥过,掀起地面烟尘掩住众人目光,迷雾中一顿刀剑交加的铮锵声响。倐然,烟雾散去,霁云手中血不染正抵在戚寒雨脖颈之上。
“承让。”分明已经得胜,霁云的声音却带着几分颤抖,他回过头看向仙舞剑宗的方位:“宗……”
话还没说完,四宗之人身形瞬动。千金少一把拖过戚寒雨后退数步,我抬手点向戚寒雨周身穴位,掌抵在他胸口,以内力周转一圈。
没有任何异常,他碰触时间尚短,并没有受到血神侵染。
我朝千金少摇摇头,他似松了一口气。
“你带戚寒雨下去疗伤。”
事情发展到这个境地,已非我能干涉的地步,是以他将受伤的戚寒雨塞到我怀里,示意我先离开。
我点头,“明白了。”
“师尊。”戚寒雨握着刀的手收紧,似不肯走。
“先离开吧。”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宜插手,我朝他摇摇头,推着戚寒雨的背,用了三分力将他带离此地。
一路上,戚寒雨都很沉默,沉默到我反而有些不太习惯。
他一直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虽然性格过分乖巧稳重到不像刀宗的弟子,但认识至今,除了他父亲那件事,其余时候从不曾见过他这般压抑安静。
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可当我将他送回房内休息,准备离开之时,他忽然出了声。
“霁云……会没事吗?”
血不染的危害,四宗皆有传闻,他会问出这句话不奇怪。只是我没想到在对方使用血不染才得胜后,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心别人。
我摇摇头,老实道:“我不知。”
“前辈。”
“好好休息吧,这不是你该操烦的事情。”事关血不染,天元抡魁此战能不能作数都不好说,如果剑宗参赛者犯禁,很有可能不是重赛便是直接宣布刀宗得胜。
我回过身走到戚寒雨面前,本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后又觉得他年龄毕竟只比我小三岁,手掌微移,拍他肩膀:“不管如何,我相信千金少不会坐视不管。”
“嗯。”戚寒雨侧头看了看我的手腕,用袖子擦了擦自己沾了血渍的脸,轻声说:“前辈,我……我输了。”
哦,还在意这个啊?
早就说了,我根本没打算自尽,那段话不过是驴泰玥皇锦之言,本就不可能作数。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输赢之事,不必执着。”我收回手,环在胸前,想了一会道:“比起这个,你还是休养好身体更为重要,别让你的师尊担心你。”
少年忽然垂眸,看不清的神情,嗓音轻而清冽,“那前辈呢,也会……担心我吗?”
我一愣,被他这么直白的问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道:“当然。”
说完我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补了一句:“刀宗众人都很关心你。”
不知道我的话哪里说错了,他似乎有些失望。
“别想太多,先休息吧,我在门外,有事就叫我。”总觉得气氛哪里不对劲,我直觉现下还是离开比较好。
“前辈。”
准备离开的我嗯了一声,反问:“怎么了?”
戚寒雨抬起眼,不敢看我,只是盯着我身前的地面,“以前的天元抡魁,是怎样的?”
“你想听这个?”毕竟是许多年的事情,他好奇也是正常。我想了想,反正他看起来不想休息,不如说点旁的话转移他心情,当下拉过房内的凳子坐下道:“几十年前……”
故事很长,偶尔戚寒雨会穿插问一两句我在刀宗的事情,讲着讲着,反倒是像说我个人生活。
出身阴阳学宗,年幼时转投刀宗,成为刀宗宗主最后一名弟子。心性顽劣,自小就不服输,一身反骨挑衅同门,在当届天元抡魁胜出后,成为宗主徒弟中年龄最小却被称为大师姐的特殊存在。那一年,我十三岁。
和阴阳学宗一脉关系一直不错,认识了几个友人,偶尔会回来探亲。
那时候四宗关系并没有像现在那么壁垒分明,反而很支持弟子们相互交流切磋。
戚寒雨静静听着,“我很想看看。”
啊……那有些难吧?
我笑笑,惯性接下酒壶喝了一口,静了好一会才道:“你们才是道域的未来,如果你想,你就能做到。”
“那时,你也会在吗?”
“当然,我一直都会在。”
在这片道域,我的先辈和后辈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地方。
我一直都在。
3.
如我所猜,天元抡魁比赛,剑宗使用血不染已然犯禁,剑宗宗主敖鹰认输。此场比赛由刀宗获胜,千金少为下一任神君,三天后于星宗迎天师云杖。
霁云使用血不染,目前带回剑宗囚禁。
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丹阳候那种性格,不像是会任由师兄轻易交出天师云杖的人。
事实也如我所想,只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如此失绪。
在千金少与剑宗宗主敖鹰讨取天师云杖那夜,八爻山被破,血神降临。四宗之人顿时放下以往成见联手对付血神,无奈对方实力强盛,饶是道域众人合作,仍不敌血神强威。
混战中,剑宗宗主为护飞渊,挺身独自应对血神。我见势不好,手中文心雕龙向血神投掷而出,也只擦偏剑尖一寸,敖鹰因此身受重伤。我接过回弹的长刀,反手横砍,却没想到血神反应极快,挥剑一招逼退我的同时,更是抬掌将我击出一丈之外。
“——神无离!”
混乱中,我听见戚寒雨声音,他回首冲来,扶住了我后退的余势。
“呃噗——”正面受血神一击,胸口鲜血翻涌,我侧头,一口血喷在旁边的石头上。
“你无事吧?”
“无事。”这时候不是在意伤势的时候,我握紧文心雕龙,横刀在手,一把推开他,“你退下。”
“但是你!”
“听话,别让我担心你!”四宗宗主联手尚不能擒下血神,他实力不足,更不能。
我挥开少年的手,小碎刀步踏地而起,迎风杀向血神。
“拟形八法·雁鸣长空。”
刀气如雁鸣,划破长空,极快的刀法,与剑锋交杂出铮锵声响。血神眼神一利,横剑内力再催,一举逼开靠近的道域武者。
“血染尘嚣尽锋芒——”
血红剑气如星芒迅疾坠落,四宗之人各自应招,一阵尘烟喧嚣而过,原地已无血神身影。
他逃脱了。
强忍的伤势再也压制不住,我扶着文心雕龙,一手按住胸口勉强站立。
“神无离。”千金少收刀入鞘,回身扶起我,“你怎样了?”
“小伤。”我擦掉唇间血渍,抬指指向身后剑宗之人,问:“剑宗宗主如何?”
剑宗持剑师——皓苍剑霨勉强扶住敖鹰,向我们歉意道:“宗主身受重伤,我要带他回去疗伤。”
“应所当然!”在场伤的伤,昏迷的昏迷,再留人只是耽搁治疗。千金少一并将我推到戚寒雨身上,“带你的太师伯一同去疗伤。”
“是。”戚寒雨蹲下身,不顾我的反对将我背起,低声道:“戚寒雨告退。”
千金少挥挥手:“去吧。”
喂,没人问问我的意见吗?
我无奈靠在少年的背上,捂着嘴咳嗽两声:“真是漏气。”
“前辈少说两句吧。”戚寒雨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他一路疾驰,低声道:“我立马带你回刀宗。”
“担心什么。”
放下掩在唇上的手,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几点血渍。戚寒雨看那在掌中宛如梅花点点的血痕,脚步更急。
“前辈撑住。”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我叹了口气,这样的伤势有什么好担心的,躺几天又是一条好……咳咳,一个高手。
“说了无事就是无事。”我若无其事地擦掉手上血渍,要不是对方反应太大,我都想跳下来给他演示一遍刀宗三艺。
是说他有必要露出这种眼神吗?浑似在雨天淋湿了的黑色小狗,墨珠子般的眼神湿漉漉的望着人。
咳……想多了。
这样想自己的后辈不太合适。
他一路疾奔,到神啸刀宗的药房内将我放下,翻箱倒柜的寻找治愈内伤的药丹。
“咳咳,”这孩子怎么一副没来过这里的样子,慌慌张张的,我开口提醒:“在第三个柜子。”
“嗯。”他走到第三个柜子打开,翻出药丹,回到我身前。
我刚想接过药丹,他就拔开药封,倒出一颗药丸,递到我嘴边。
嗯?啊?
我愕然的望着他。
“前辈快吃啊!”他着急地往前一塞,药丹塞进我口中。
……好吧。
我咽下药丸,他跑到前面,倒出茶水让我喝下。
是说我才是前辈吧?他这副反客为主的模样到底是咋回事。
算了。
闭上眼,收劲返内,默默自我疗伤。
一刻钟之后,我睁开眼,觉得自己伤势不这么严重了之后,才站起身。
方睁开眼,就看到戚寒雨站在我身前,长眉微蹙,正关切的看着我。看我伤势好转后,才回到桌前。
那里正放着一盆水,他在搓揉水中的帕子,水声哗啦啦的在他掌下流泻而出,眼帘微垂,安静的姿态,几分缱倦忧郁。
我一顿,换了个姿势,将腿放了下来,看着他的背影道:“抱歉。”
“前辈为何道歉。”他拧干水帕,回身走到我面前,拉过我的手,细细擦拭上面的血渍。滑落的碎发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他声音嘶哑。
帕子上沾了血,他拿着帕子又回到桌前,搓干净血渍再回来。
“我让你担心了,不是吗?”我按住他认真擦拭我右掌的手,轻轻道:“那种情况下,你武功不及刀宗众人,我不能让你冒险。”
一滴泪,缓缓滴落在我手背,滑落下去,在我衣袖上化作一团圆圆的水渍。
“前辈……总是在保护我,是戚寒雨不值得信任吗?”
我不自觉卷起手指,似是被那滴泪水烫伤。心情难以平静,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只能惯性道:“我是神啸刀宗大师姐,当然要保护每一个人。”
“你现在不是了。”
戚寒雨抬起脸,眼眶中还有隐约的水色。他望着我,熟悉又陌生,那副容颜……不是过去仰仗我保护的刀宗弟子。他双眼盛着我的倒影,沉金似的眼眸,眼神有几分黯然和坚持。
“我也不是只能在你身后被你保护的师弟。”
“是吗。”我叹了一声。是啊,57年过去了,当初的刀宗弟子里,只剩下我和师弟,仍记得过去。
神啸刀宗仍在,却不再是我的时间。
“我一直很庆幸自己能遇见你。但,我不想再被你保护,神无离前辈……”戚寒雨换了干净的白帕将我裂开的虎口包扎好,缓缓站起身。
门外的光落在他背上,模糊了少年的神色,却让他的眼神无比的坚定。仿佛一瞬间,那只存在少年身上的青涩全数褪去,他转过身,披散在身后碎发轻轻掠过我的脸。
声音穿过短短的空隙,少年握紧拳头,声音轻软而凛然。
“——我想成为能保护你的人。”
我想与你并肩而立,而非追逐着你的背影,待你回头才能看见的人。
空荡荡的房间,我抬起手,久久的扶住额头。
哈,第一次有人说想保护我。
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4.
受了伤的人没什么人权。
从刀宗挪到星宗驻扎后,我一直在做安顿百姓的任务,一丝内幕都听不到。这就算了,连喝酒的权利也被剥夺,说是饮酒过多不利养伤,每天只给我小小的一个酒瓶,喝完就没。
我堂堂神啸刀宗大师姐,虽然已经过期了有段时间,也不应该沦落到这个地步才是,简直和某些没有零花钱的家庭败犬一样凄惨。
风逍遥如常在刀宗避难处巡逻,忽然有一只手从暗地里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