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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质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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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魔城的同僚看到,他们大概会连放三天烟火,开派对,甚至将此日列为孤清无愁倒霉纪念日计入史书,每年大肆庆祝吧。

我站在池塘边,一脸生无可恋。

“孤清无愁。”

质辛前来时,看到的就是站在池水面前的魔。圣魔气息混杂一身,却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平静得一点波澜都不起的模样。望着池塘不知在想什么。

对方似是听到呼唤,慢慢地转身看了他一眼。

赩炽的魔纹似花如雾在肤下盛开,交杂着清圣的佛气,妖异矛盾地令人触目惊心。

注意到魔皇骤然冷下的神情,我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脸,语气中带了几分感叹,“我如斯俊美的面容就这么被毁了,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妒红颜。”

玩笑的话语并没有让魔皇神色稍解,他冷着一张脸上前几步,出手如闪电,掐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握。

我:……

这力道,我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吾皇,控制控制,万不可折损你阐提之皇的气度。”

魔皇还是捏着我的手腕,只是力道稍松,呈禁锢之势。

“说够了吗?”魔皇眸色微微一沉,“想用言语操纵你的皇。孤清无愁,你的恶习仍是这般无聊。”

“哎呀,吾皇。这可是非常严重的指控,非常严重啊。”我小心地瞧了瞧他的脸色,见对方锐色不退,不由得轻咳一声,心虚道:“何必如此不悦,这只是药效,治愈必经的过程罢了。”

“闭嘴,别浪费力气讲废话!”质辛眼神一动,落在我脖颈之间。

素白的皮肤上魔纹不止,可见此时平静的神色下是如何剧烈的伤势。

我抬起手,遮住了那片作痛的皮肤。

揣测皇者心思,是每一个臣子都自带的技能,这个臣子当然也包括我。魔皇向来坚决果断,尤其不喜欢别人反驳他做下的决定,更厌恶别人在他面前惺惺作态。

带着不变的温和微笑,明知可能触怒对方,我仍不得不开口:“臣并不惧痛,也不值得魔皇为我自伤魔体。”

风淡烟轻,一片落花随夜风而来,擦过相交视线,落在水面。潋滟水纹吹散相依的倒影,也将落花卷的更远。

“因为不敢面对吾,你又想逃避吗?”质辛一掌扫开了我挡住脖颈的手,粗糙的指尖触到肤下的魔纹,眸中不悦之色更盛,“吾说过,不允你自作聪明。”

我摇头,“非是自作聪明。你我皆明白,无魔皇之血,我也能安然渡过。毕竟我一向韧命,又何必再连累吾皇。”

“连累?哈,你是在提醒你的皇,你今日之祸,是因你一意孤行献祭魔源复生吾。”

他握住我手的力道再次收紧,一把将我拉近,近在咫尺的金绿色双眼就在我眼前。质辛看着我,瞳孔隐隐浮现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孤清无愁,吾允你这样做了吗?”

他垂首问罪的威势,森然而骇人。

我闻言不禁叹气,“是,这是我一意孤行。”

“非为你,而是为己。”

君臣君臣,君失了臣,仍然是君。若臣失了君,臣如何能独活。

若失了质辛,孤清无愁如何能独活。

无论对他而言,还是对我而言。生与死代表的不止今生无法重逢,更代表执念的断裂,无能为力的挽回,痛彻心扉的绝望。是日日夜夜,梦中无数次伸手,拥入怀中的一片虚无和随他的身影消失而尽数崩塌的信念。

此生如不曾遇见他,也许我的一生都会不同。但自初见的那一刻起,一生就已经注定,注定此生不能无愁。

千年一执,一执千年。

质辛眼中怒色慢慢消退,他安静的看着我。一双熟悉的眼,如千年前,我却是第一次在内中窥视到那近似感情的痕迹。

握住他的衣袖,将其轻轻扯至眼前,风中泛起轻微的血腥味。

“为了这份执念,任何代价我皆心甘情愿。”抬指拂开宽松袖袍,衣物下血痕仍存。指尖小心地触碰伤口边缘,静静地,夜色凝结一滴透明水珠,擦过伤口边缘,消逝在风中。

太过执着才会是魔,执着太过才会入魔。

在失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魔之一字欲意为何。

“吾皇,孤清无愁不能再失去你。”

清寂无声的小院,雪色芍药倚风含露,似绮情自托,却不知为谁生。

“天阎魔城的主人已非是吾。”质辛声音平静了许多,他伸手拂过对方脸颊,雪青眸子依旧,看不出一丝曾流泪过的痕迹,“但你的皇,允你唤吾质辛。”

这……让我直呼其名什么的,确实办不到呢。

敏感察觉气氛变得奇怪而超出掌控,我别开眼睛,下意识顾左右而言他,“可惜了,这么好的月光,却不能赏看槐花。”

“是吗?”他那种一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我看不太懂的陌生却危险的情绪,指腹贴在我眼角处摩挲了两下,“明日吧。”

明日?为什么是明日?

暗色长发从两侧护具中垂落,在夜风的撩拨下滑入湖色衣领,与深褐发丝互相纠缠。温热的吐息,危险又奇怪的画面令人感到熟悉而莫名。

等一下,我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没等我问出口,便再也问不出口。

他手的力道加重了一些,下一秒,我感觉到唇上落下了不同于我自身的温度。近在咫尺的金绿色双眸静静俯视着我,停在我眼角的手指顺着脸颊滑下,伸入了发丝之间,用力按下。

“唔……”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血的味道混淆在唇齿之间,让本应亲昵旖旎的吻里带了一丝难言的压迫与失控,使我心神骤乱,手指紧紧地抓住他臂间衣物,无法推开更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应存在于君臣关系之间的欲|望,背德与混乱的罪恶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孤清无愁。”质辛微微后退了一些,低低的喘息随着话语夹在两人之间,暧昧莫名,“你仍是这般毫无长进。”

这个‘仍’字就很魔性。

昏昏沉沉的大脑略微清醒,我不自觉的抬起眼,望见了从未见过的陌生眼神。暗沉,冷静,强烈,炽热,像是霜雪又像是烈焰,矛盾又同时共存。

唇内充满对方遗留下来的血的味道,我抿了抿唇,同样在唇上尝到了这股味道。腥甜滚烫,仿佛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烙印,带着强烈的占有意味。

沉默几秒,我决定不去细究绝对会被计较的话术陷阱,干脆承认:“……臣知错。”

质辛轻嗤一声,并没有在意这略微狡猾的回答。他不经心地将血色擦开,向来淡色的唇被魔者鲜血覆盖,衬着那张白皙的面容,朱红艳丽的触目惊心。

指尖力道并不重,似只是在一片雪白的画卷随意描绘,留下独属于自身的浓重痕迹。

“吾皇……”

“安静。”

未尽的话语再次消失在交错的呼吸中。

夜空之下,水波之上。风吹散一池月色,也吹散倒印在水面上的身影。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变得理所当然。

朦胧的霜色透过窗户的雕花,照亮轻纱层层飘动,自领口处断裂的紫色珠玉,滴滴答答洒落一地,昭示着一切与以往不同的关系。

庭院中寂然一片,唯有芍药随风摇曳,在残存的夜色中缓缓绽放。

7.

职业生涯中第一次没能准时起床。

我沉默看着再一次惨遭魔手的外袍,是说这个‘再’就很魔性。我记性不差,自然能记得一开始这个装饰用的是珍珠,某日变成了紫玉,现在估计又得换一个材质。

所以说,我真的……酒后乱性?

唔,虽然不太清楚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我的直觉而言,这件事最好不要细究。

“在想什么?”

一道声音打破寂静,质辛撩开床帘,卸下护具的长发慵懒垂在肩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此时魔皇心情似乎很好,惯常威严的声线带着几分放松意味。

“啊……”我一时没习惯他这幅模样,思维慢了几分,过一会才缓缓开口:“服色容冶,轻浮好色,媚辞取悦之徒……”

要是天阎魔城的人知道我把魔皇祸害了,大抵就是这种言辞。

质辛:“……”

眼前的人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带着警告:“孤清无愁。”

“咳。”久违的求生欲突然出现,到嘴的吐槽随之一转,指着被拽断的领口装饰,“我是说,衣服怎么办?”

质辛的视线转向我手中。半晌,他抬手化出一盒珠宝,从玉制到珍珠,各种颜色,应有尽有。

准备的还挺齐全,我从里面挑出一个带着细金链的菱形胸饰,稍拉起松垮的里衣袖子,自食其力的开始补衣服。

处于休假状态的魔皇大概也没什么事,坐在床尾看我缝衣服。

补衣服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我三两下就将衣服修复的毫无痕迹,仿佛本来就应该是坠金色细链的模样,往肩上一披。

“这样如何?”我向唯一的看客发出请求夸赞的声音。

“麻烦。”质辛对我衣服上的装饰并不感兴趣,忽而抬手扣住了我正在整理衣领的手腕,目光转沉,连空气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手腕上淡红色指印尚未消退,以魔族的恢复能力,不过数个时辰就会彻底消失。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然后这个不太好的预感就成了真。

我微微后仰意欲避开贴在脖颈处的灼热呼吸,在他怀中略微挣扎,“吾皇……我不想再补衣服。”

喜怒无常的皇者压下身子,在我耳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呵。”

最后,我还是没能早起。

8.

从茫然无措到全然接受,这良好的抗压能力,连我自己也不禁为之折服。

这种自我佩服直到我发现魔皇搬到我房间为止。

9.

我觉得这种事情,要有节制。

——孤清无愁《关于这些年我正儿八经呈上却被驳回的奏折》。

10.

缎君衡最近在逍遥居养病,前来送药的变成了黑色十九。

看魔皇冷笑的表情,我感觉缎先生到底是养病还是养伤,这两者间真的不好说。

月明桥初遇后,这是第二次见到黑色十九。白发蒙眼,妖鬼之气,长了一张年轻非常的娃娃脸,还有一头和断灭阐提差不多的金白发色。

说起断灭,许久未见,不知道他如今是否有注意防晒美白,毕竟他那一身本就不白的皮肤,混在这一群冷白皮里面怕是更格格不入。

黑色十九侧过身,避开我的打量,将药材交给魔皇。

他俩压低声音说了什么,大抵是说到了我的病情,黑色十九转头看了我一眼。

随着魔源渐成,每到亥时,圣魔之气冲突便越发厉害。虽魔皇以血元相助,但此法只能压制伤痛,并不能阻止佛气对魔体的伤害。

因而这几天不断有人前来此地,就是带来医者根据魔体每日伤势而特制的药。

黑色十九取出梦不测,薄如蝉翼的叶刀划开指尖,汲取一滴鲜血。

在他离开前,我趁着魔皇不注意,将一封飞信弹入他袖中。黑色十九脚步微顿,不着痕迹地回头看我一眼。

我唇角弯了一下,“代我向医者问好。”

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正当我以为自己这一手袖手传信的功夫火候未退,仍是那么犀利时,就看到魔皇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垂目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我。

嗯,绝技许久未用,果然还是退步了。

迎着对方的视线,我不慌不忙地抱起放置许久的箜篌,指尖拂了几下,佯作无事问道:“闲来无事,让臣为你奏一曲如何?”

大概是懒得再纠正我的称谓,他坐在高椅上,单手支颐:“随你。”

这几日他心情颇好,偶尔的小动作只要不太过分,他都不会与我计较。

扶琴垂首,任由披散的长发滑下肩头,轻轻勾起透明丝弦。

潺潺弦声自湖中小亭响起,清妙琴音,缓而能续,一拂一勾间带着奏者也未察觉的绸缪缱绻。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心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谓心悄。

汝心金石坚,我情冰雪洁。同谐百岁盟,托求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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