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着他,缓缓的道:“还是主人,不想要我了。”
如果他真的不想要我当他的奴仆,也不要紧,大不了就是出去找个崖顶跳下去完事。
虽说跳崖能不能死在苦境中是个不解之谜,倒总好过落得被人争夺的下场。
毕竟我向来是个很容易被人威胁的性格。
堕神阙负手腰后,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我。稍过片刻,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他是我的神祗与主宰一般。
“从今以后。”
他垂下眼睫,郁色的唇微张,似不经意抹开的水墨,“你的生死,属于吾堕神阙。”
我看他半晌,安静的转过眼去:“好。”
*
他居然有给我准备居所。
或者说,原来他身旁真的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那我要做什么?
我是说,难不成黑狱没有入职培训?全靠自主摸索吗?
堕神阙把我丢在房里之后,什么都没教导就不见下落,我在附近摸索了一圈,空荡荡的府邸内别说妖,连草都找不到一根,完全光秃秃,倒是很有尘世里人类对妖族的描写。
就这样晃了几圈,我看见围墙外冒出了一颗紫棠色的头颅。她和我对视了一眼,接着头颅消失,一阵窸窸窣窣,她从门边冒出了头,疯狂朝我招手,让我过去。
我顿了顿,觉得这么做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缓缓靠进。
她一把抓住我,上下打量:“你是左命相带来的人类?”
左命相?是说堕神阙吗?原来他是黑狱的命相。
我思索着点头。
“哇——”她感叹了一声,“我听别人说八卦的时候还没当真,原来左命相真的带了个人类进来。”
好活泼的性子,我本着好奇的心理,问她:“什么八卦。”
一说起八卦,她顿时来了神,手舞足蹈,跟我说起黑狱下人之间流传的信息。
什么左命相在苦境大开杀戒,八进八出,带回来了一个漂亮人类,为了这个人类,甚至不惜与黑狱的王反目巴拉巴拉……
我听出来了,除了堕神阙确实把我带回来这件事,其他都是艺术加工到面目全非的谣言。
从一堆有的没的内容里,我得知她叫紫棠,是鬼王那边的手下,一般情况就负责洒扫之类的杂事,如果有需要,也会上战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其实是来服侍左命相的下人。”该这么称呼他吧,我想,并虚心的问:“但我不曾做过这样的工作,请问下人要做什么?”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我紫棠就是黑狱的万事通,有什么事情都问我没关系!”她拍拍胸脯,性格乐观地对我保证:“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缥云无。”
彼时我还不知道,我会被一个不着调的人带进万丈深渊。
身心都折上的那种。
*
我想象中的下人生涯,天不亮起来伺候堕神阙,洒扫卫生,做饭煮汤,伺候沐浴,铺床折被。
事实上的下人生涯,堕神阙一切自理,膳食有专人准备并且送来。
至于卫生,他住的小院一片空荡荡,别说花草,摆饰也就一张石桌几张椅子。
铺床折被就更不用说了,我怀疑他不用睡觉。
所以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柔嫩细致,完全不是个干活的料,来这么多天了,扫把都没拿过。
这样下去不行,我得找点事情做。于是我离开堕神阙的居所,去找紫棠要了些东西。
堕神阙回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原来空荡荡一片的小院无故冒出许多鲜花植被,将原本的阴森鬼魅一扫而空,变成风雅幽致的住所。
能做这件事的就只有一个人。
与堕神阙一道前来的鬼王略微意外,不动声色退出几步仰头看亭上牌匾,确认是堕神阙的住处,又将视线挪回小院风景,寻找着让堕神阙住处焕然一新的始作俑者。
武林中人要确认气息十分简单,故没有花多少时间就看到了树下的身影。
鬼王眉毛微微一挑,眼神中流露出异色。
“这就是你从苦境中带来的人类?”拥有奇异的转命之能,[惟谕明圣]前圣女。
虽双方身份上是黑狱的左右命相,共同辅佐狱天玄皇,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战友。可私底下,两妖相交并不热络,鬼王今日以有事相商的理由前来详谈本就异常,本是打算看看他所行为何,现在看来,鬼王的目的已是昭然。
属于自身的东西被旁人觊觎,堕神阙心生不悦之感。
他压下莫名出现的情绪,眯了眯眼睛,不露声色道:“右命相何时对吾的人感兴趣。”
“现在。”鬼王暗红色的瞳仁泅开一片血色,浮动着肉眼可见的贪欲,“能让你从苦境带来的人类,其价值必重。”
妖的本性原就充满掠夺,黑狱之中,从无妖会掩饰这一点。
“与你无关。”堕神阙语调缓慢低沉,像是在念古老的咒语,抬起的眼睫,弥漫着浓浓的警告之色和不允妖踏界的威胁:“若你想见她,吾只能——送客。”
鬼王轻笑一声,并不意外堕神阙是这个反应,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庭院中的蓝花楹悄悄盛开,纷纷开且落,飘飘萦花满琼宇,交织出冷清孤寂的行色。
落地无声,性命的消逝同样安静,灼灼燃烧的蓝色花瓣在黑暗中从容飘飞,碾入尘泥。
我站在树下,伸手接住一朵坠落的花瓣,出神似的凝望着,轻声一叹:“江天暮,野鹤飞,问君昔人非。归路去,尽云愁,步步是尘埃。”
“你在做什么。”
我回过头,看见堕神阙站在我身后,他静静的看着我,手指轻轻一屈,我掌心的花朵瞬间化作飞灰。
“你回来了。”我收回手掌,顿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应该是在问我这院杰作,笑道:“我见院中空空荡荡,便自作主张种了些花。”
话方落,空气随之泛起丝丝寒意,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不少。
堕神阙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对劲,如同被谁触到了逆鳞,眼神瞬间沉凝了下来。
“吾有允许你使用能力吗?”
黑狱之中缺乏光照,本就不适合种植苦境中常见的植被,唯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将时间分给了这些不该存在的植物。
我怔了怔,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件事:“我以为,这样你心情会好些。”
小院静悄悄的,连花都不再摇动,气氛落针可闻。
“吾不需要。”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堕神阙的声音冷漠又高高在上:“无吾允许,不许你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吗?
我安静下来。
堕神阙闭眼,同样没有说话。
“抱歉。”沉默了一会,我先开始打破僵持,挠了挠脸颊说:“但是这些已经种下了。”
换句话说,就算不让我用能力,我也用了,而且我根本不打算收回这些时间。
“缥云无!”他喝声警告。
“我听得见。”在他面前,我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地位上的阶级感,反而有些自主任性,大概是知道他不会真的威胁到我什么。又轻轻笑了起来:“再说,来了那么多日,也不见我要服侍你什么,那么我总得有些事情做吧。”
不然他带我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堕神阙的气质本就阴冷似蛇,无时无刻都透着一股寒意。此刻他眯了眯异色的眼眸,瞥了我一眼:“你想做什么。”
我歪了歪头,“你是主人,这该由你决定。”
他定定看我许久,不知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他偏过头去:“随你所愿。”
……嗯,所以我的工作内容,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把我的居所从偏远的小院挪到了他房间隔壁。
我就这么开始了每日早起给他更衣、梳发、泡茶、磨墨的打工生涯。
我:……
这衣服到底怎么穿?
我认真的看他:“我可以收回前日的建议吗?”
堕神阙冷冷看我:“你说呢。”
所以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或者说,我和堕神阙的坚持,真的谈不上谁吃的苦比较多。
我站在房门前,祈祷堕神阙的头发千万不要走到半路就散开。
不然黑狱今日又会有新的谣言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