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效鸾凰。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隐春秋这是在向我求婚?
我如遭雷击,呆若木鸡,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慌忙地左右环顾,下意识看是否陷入迷阵,眼前皆是幻觉。
看我反应慌张,隐春秋眉头皱得更紧,眉头压低,额间浅浅出现几道纹路。
“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我紧张地侧过身,不敢去看他,心里七上八下,实不明先从哪里开口比较恰当。怎么会这样,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可隐春秋的性子,代表他从不说笑,更不是会拿此事开玩笑之人。
于是我酝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扯着衣角,紧张问:“……太突然了,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亦不知你为何突出此言。”
认识数甲子的时间,细细谈来这些年时间确实一直受他照顾,可我却未曾对他有过暗昧错想。隐春秋为人太过正直,行事多有古风,总觉得对他举动过多的联想,是对他的亵渎,故我从未想过,这句话会出现在他口中。
“非是突然,说来冒昧……”
隐春秋顿了顿,似不知如何对我开口一般,微微别过脸。灰白色的鬓发随风飘飞,如冰凝刀裁的般冷冽的眉眼,依旧稳重冷峻,嗓音却绷紧了些。
“吾对你倾心已久。”
……我要呼吸不过来了,冲击之下,感觉自己连心率都不正常起来。
隐春秋的意思,是他很久之前就对我动了心,之前愿多有照拂,为我的事尽心尽力,乃至于这两日的异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就说,我这样闲散的性子,是怎么能受儒门出身的士大夫,如高岭之花般清冷高洁的人的青睐……
不对,不见琉华,你冷静一点!
我实无任何优点,长相平常,不通文墨,和隐春秋没相通话题,他那些晦涩难懂的儒教典故我更是一点儿也不明,他动心的太不合理!
头脑发热过程中,我总算从一团乱麻里找到一缕不寻常之处。
“你说你对我……”倾心那个词实在说不出口,我干脆略过,定了定心神:“是从何时开始。”
脸上的温度冷却下去后,重新浮现的理智再次掌握主导权,我抬起头看他。
隐春秋此时同样收回眼神,低头垂望。
夜霜风劲,青山隐隐,衣衫飞扬间,挺拔如松的身姿,似春霆初发,若遗世独立般冷寂。
“是从……初面时便心动吗?”我问得直接,心间一片湖水流淌的平静,再无方才的波动。
隐春秋不曾想我会直接问此事,身形一时僵住,沉默了下来。
让他这种端正守方的性子解释这种事,未免有些太过为难他,也是……若当真承认下来,岂不是直白的告知我,他从一开始便有所图,而非出于光明磊落。
就当我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他轻轻点头。
“是。”
他面容轮廓冷峻,嗓音很沉静,目色也是我意料之外的坚定。一如过往众人所谈那般,是渊渟岳峙,謇謇正直之辈。
“吾对你……一见倾心。”
果然如此。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了然。
此事过后,或许我和隐春秋再不能见面,像过往般相处。
我的反应似再次出乎隐春秋意料,他皱起眉头,向我走了一步。
“吾非要你立马回答。”
我被他的声音惊醒,连忙避过他的视线,往外走了一步,拉开距离,颇有些难以启齿道:“我本以为你无事,故一直不曾向你提及我双眼的异常。”
隐春秋闻言定住了身形,红棕色瞳仁印着林中青枝簇簇,锐利的眼神,在此刻仿佛具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曲蜷的指节紧了紧,我继续开口道:“一切皆是意外……你其实从未对我动心,不过是……”
我放缓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无异。
“是我之双眼,有动摇人心的能力。”
是我想得太过简单,原以为他是性情坚定才不受此眼动摇,却不知他已受困数甲子,早就深坠其中。
事情说开,我不敢去看他的神色,更无法与他处于同地,匆匆抛下一句“我会想办法解开这术法”便想离开。
身形微动的瞬间,一双手拉住了我的手腕。
隐春秋抓得极紧,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深冷如冰,“若汝所言属实,吾受控其眼而不自知,那吾更当与你一同寻找解开之方,而非听你片面之词便相信。”
我手足无措,更明白他的话语自有道理,可真意识到自身被他怀疑时,却难免伤心。
原来只要我与他划清界限,成为不可信任之人,他的举措会令我感到如此灰心丧气。
也是,他是儒门高层,我不过一介江湖散人,他慎重其事理所当然,我身为始作俑者,不该如此苛责。
何况现在这种情况,确不适合空口无凭,免得后续解释不清。
“嗯。”我冷静下来,点点头:“我知晓了。”
他松开手,气氛一时无言。
实不知谈什么好,以往喜爱说的闲散小事,在此时的场景都不合适。
我悲哀的发现,在‘不见琉华’聊天库里,排除掉鸡毛蒜皮的内容之后……我竟就失去聊天这项宝贵技能。
我果然是个毫无营养的人。
一旁的隐春秋更不是会与人闲聊的宽和性格,眼见周边温度随他呼吸每秒下降,我已经感觉自己要被冷硬的气氛冻住了。
就在这个快要冷死人的气场里,旁边制造低气压的男人开口了。
“汝要从何查起?”
嗯、啊?
他问完之后便不再开口,侧头直视,眼神有种审视般的犀利与冷静。
我回过神来,急忙避开视线,挠挠脸颊不太确定地道:“可能要先回师父捡到我的地方查探一番。”
不能怪我这般犹豫,实是我从前未想过会发生此事,亦不曾调查自己的出身。
诡异的气氛被打破,接下来的话便不难开口。
我第一次向隐春秋谈起我的身世。
——我是被师父从血泊中捡到的孤儿。
谈起此事时我神色平淡,并没有多少悲伤之色。
苦境武林何其广大,出身无父无母的多如牛毛,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自我有印象之时起,师父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忙着照顾师父,要抽出时间习武,师父仙逝后又忙于偿还师父留下的债务,根本没时间想出身的事情。
再者,结合自身情况,想必我父母之中必有一人有此异能,才会借由血脉传承于我。
是以师父在世时,几番严令,不允我查探过往,生怕我深陷血海风波无法抽身。
他老人家仙逝之时,更是让我立誓。
一、若非生死关头,不允我用双眼的异术。
二、不允我去查探身世过往。
如有违此誓,就要穷苦一辈子,终生破财。
说实话,师父让我发的誓言当真有效,真不愧是师父能想出来的损招,一击打中死穴。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想过回去事发地。若非今日意外,想必我永远都不会踏足。
我那仙逝多年已经化作一捧泥土的师父,你一定要原谅徒儿现今无奈之举,千万保佑我以后不会破财啊!
求求了,我还有很多债没还。
等等……这算不算是一种破财?
可恶的师父,这诅咒不是已经灵验了吗!
我想着想着就开始走神,开始向隐春秋大肆吐槽我从来没靠谱过的师父。
“可恶,我明明一直在破财。存下的钱在手头还没热乎,就还给了师父的债主,一还就是数甲子。”我气上心头,不管不顾地拉住身旁人的袖子,想要找个人来赞同我的看法,“你说,哪有这么坑徒弟的。师父到底是拿钱做了什么啊,怎么会欠下这天坑一般还都还不清的无底洞,简直太过分了。”
高/利/贷的利息都没那么离谱,早知道被师父捡回去会过上如今这般痛苦绝伦的日子,还不如一开始就挂在血泊里好了。
我宁愿下辈子投胎去畜生道。
当猪。
“明明平日里都要求我勤俭持家,椅子坏了让我去山上砍树重做,过年过节让我去山上挖野草与打野味,连家里的调味料和酒都是我用猎物换来的。换到自己的时候就花钱如流水,衣着武器无一不精,臭双标师父,呜呜呜,徒弟的命不是命吗?”
吃野菜数十年,薛宝钏都没我这么惨。
偏偏江湖中人的寿命和修为划等数,更勿论师父仙逝之前,将一身修为都传给我,我才这么韧命。
“我怎么这么苦命。”我悲从中来,顺手抓起一块布料擦眼睛,一边擦一边还想我的衣服什么时候换了这么精贵的料子。
手上的布料忽然被抽走,我泪眼朦胧的抬头,看到一方白帕递到我眼前。
白帕上还有淡淡的墨香味,一闻就知道主人是何等如梅如松的人物。
我一时愣住没接,他径直塞到我手中,声音有些冷硬。
“擦擦泪水。”他偏着头没有看我,明澈的月色在他凌厉的轮廓上铺散开,透着凛凛的傲骨。
“哦。”我应了一声,习惯拿起手帕擦眼泪,擦完顺理成章往袖中一塞。
“不过是一巾白帕,也值得汝……”他惯是皱眉开口,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非止是他,我自己也才发现不对。
似乎都有点儿意外彼此下意识间的反应。
气氛沉凝下来,双双都不知如何开口。
夭寿,顺手摸羊习惯了,忘了如今隐春秋正和我关系正尴尬着。我涩然地把刚塞进袖子的白帕抽出,握在手上想还给他,偏又看到了帕上的湿痕,一时递不出手。
不见琉华啊不见琉华!你要不要那么穷酸?
握在手上的帕子似烫手山芋,温度高得我龇牙咧嘴。
“嗯……抱歉,我洗过之后再还你。”
隐春秋抿了抿唇,从喉间挤出隐约模糊的短促声响:“嗯。”
好嘛,原本还正常的气氛一下子不正常起来。
我瞥一眼他藏在袖下的手,指节分明,修长如玉,指甲修得平整干净,因惯着黑衣,对比鲜明,更显得肤色白皙光洁,沉稳有力。
……不对,你在偷看什么。
我赶紧收回视线。
这一打岔,我和他又没话说了,一路保持沉默到我被捡到的山间。
*
鲜少有人走动的地方,杂草绿荫生了满地,看起来颇有‘磵户摧绝无与归,石径荒凉徒延伫。’的意味。
一路行至此,面对自身被抛弃的地方,难免心绪起伏。我走到一颗双头枯树下,拍了拍树干道:“就是此地了。”
当初师父见到地面有血渍,便顺着血渍寻找,在一棵被惊雷劈作两半,树干残留剑影刀痕的老树下,看到只余一裹锦布包身,饿得奄奄一息,连声响都无法发出的我。
血渍新鲜,我却状态不佳,疑点太多,师父一时不敢多停留,带着我匆匆离开。
说实话,我不太确定此地会不会和我的出身有关系,但既然将我抛弃在此,或许会在此留什么信息也说不定。
“分开找寻吧。”我建议道。
隐春秋拒绝了我的提议,“荒山危险,或有机关暗器,一道行动更为稳妥。”
……直说你怀疑我就好了。
我撇嘴,顺着当年争斗留下的继续走下去。
年代久远,此地又一直无人打理,连师父当年事后回来时都不曾找到什么,我完全是抓瞎。
只是走着走着,我总觉得这里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望着杂草丛生的深林,忽而转头,往另一端走去。
“不见琉华。”隐春秋见我不再跟寻印记,反而走上另一条看起来更为陡坡的道路,不由得开声唤我。
我回过神。
“抱歉,脑海好似有些画面,我想走这边。”我指了指被杂草掩盖的密林,建议道:“反正都是埋头乱撞,到处找找没什么不好。”
况且顺着痕迹走去,不过是重复当年师父的老路罢了,不一定能找到什么。
我说完并不等他,拨开杂草往里走。
过了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隐春秋越过我的身侧,率先走到前方,挥开缠绕难解的杂草,走出一道安然小路。
我默默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