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是个很有趣的器官，人们常说心如刀割，心如死灰，“我的心已经死去”，心痛在文艺说法中似乎能涵盖绝大部分痛苦，生理上的心痛同样令人生不如死。

可是大脑才是控制意识的器官，痛苦、喜悦、满足、哀伤这些情绪来自大脑，心脏只是在忠实的执行大脑下达的指令，不断跳动，持续跳动，直到死亡。

不过心脏确实特别，这样一个小小的器官掌管着全身的血液循环，心跳可以诚实的反应出本人的情绪，呼吸的频率与节奏，在战斗中半拍失衡就足以暴露弱点乃至分出胜负。

酷拉皮卡被依莲抱着，那是一个极为信赖的姿势，他的头贴着她的胸腔，他任由她长而黑的头发阻挡视线，因风晃荡的黑发抚过他的鼻尖。

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吗？当然还在，只是无法感觉到。

正常情况下即使隔着距离也能听到她的心跳，此刻近乎没有间距却微弱无声，那点微弱到快听不见的声音像一根拉紧又崩断的弦。

属于心脏的弦真的断了，短暂的断裂就会迅速复原，真神奇，这样都能活着。

从生命本身冒出的黑气被另一股力量吞噬消失，仍在对抗的念目前还处于平衡，然而有朝一日一定会有一方败退。

依莲知道其中一个来自妈妈的祝福，让她不必过早死去的念还在发挥作用，说不定这正是给她安心的支撑。

她抱着酷拉皮卡，像妈妈当初抱着年幼的她，只不过现在的酷拉皮卡比从前的他要强大很多。

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叫做“症状出现”，依莲让他紧贴着感受这就是症状。

“第一个受到影响的是心脏，刚开始有点痛，到现在不痛了。”疼痛变成常态就不算疼痛了。

每当感知危险时心脏都会如实反馈，现在她不能判断，她还活着，并且要在活着的状态里一点点感知自己的衰弱进程。

酷拉皮卡的发顶有个发旋，依莲有时会蹭蹭这里，风果然冷了点，她摸到他的脸颊一片凉意。

不断破裂又复原的血管，持续的疼痛麻木了她的感知，依莲最引以为傲的控制力猛然丧失掉一部分，她捕捉不到自己的心音。

长于操控的人将会逐步失去操控能力，现在是心脏，之后会是什么？依莲平静的进行猜测，她没有非常害怕。

她缺少强烈的恐惧情绪，一半灵魂已经随着孕育她的人一同死去，失去的东西并不一定能够回到身上。

“我们要去黑暗大陆，在衰竭扩散到全身之前还解决不了我就只能死了。”

如有必要连自己的生命都能成为筹码，记住她，爱着她，让他为了延续她的生命更加努力。

依莲也许是故意的，她不会随意隐瞒，比起偶尔会纠结的酷拉皮卡她不会有这种想法，明明还有别的方式告诉他。

但依莲不想怀柔，她也很担心他哦，酷拉皮卡太过细腻，他很擅长体察人心，也会因为这份细腻感到更多糟糕的情绪。

火红眼只是火红眼，对依莲来说仅仅就是眼睛，是个器官，因为认识酷拉皮卡她才为这些惨死的人动容，从未知晓就不会思考。

可是对酷拉皮卡而言火红眼是他的族人，要多坚强才能一个个找回曾属于族人的眼睛？那本来是他爱着的家人。

依莲还记得她在爸爸眼中看到妈妈眼睛的心情，无法言说，无法忍耐，任何人都不能夺走她，任何人都不该伤害她。

酷拉皮卡自己也有所察觉吧，他带回了族人的眼睛，可是确认才真正让他愤怒痛苦。

眼睛就是眼睛，死去就是死去，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挽回，最想要的早就被毁。

朝夕相处使得依莲知悉他每一点变化，他为什么痛苦，他为什么沉默，通通知道。

既然痛苦那也为她痛苦吧，不想要她也死掉的话就继续打起精神吧。

人类的本质无法改变，依莲只是学着做个正常人，当一切不再有意义，她又会回到从前的状态。

酷拉皮卡都知道的，可他没法说不，他享受着被她爱，密不透风的注视反而令他安心。

“酷拉皮卡，我想吻你。”依莲目光一错不错，她突然说出这句话。

她无视了自己带来的凝滞，她只想得到一个吻。

酷拉皮卡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实在搞不懂依莲在想什么，每次以为自己懂她了很快就会发现完全无法预测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做什么。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他伸手挡开依莲靠近的姿态，又在碰到她时拢上她的肩膀，他想让依莲清醒一点。

可是依莲还是像野兽一样盯住他，她耳垂上新做的耳坠上镶嵌着那颗“传奇的黑耀星”，漆黑冰冷的晶石和眼眸交相辉映。

她说:“我要吻你。”

酷拉皮卡无力拒绝，他绝对算暴躁的个性，冷静不是他的强项，同时不可避免感到悲哀，命运的车轮从未停止。

他用力捧上她的下巴，他理不清那种混乱的绝望，他总是没法对她说“不”。

那是一个充满血腥气息的吻，仿佛原始的进行撕咬搏斗的两头猛兽，追逐着彼此，饱含爱而互不相让，嘴唇的皮肤格外脆弱，因为充血而显现出潋滟殊色，口腔里铁锈味道挥之不去，谁也不打算怜爱对方。

他几乎从没有粗暴的对待过依莲，酷拉皮卡最能和“温柔”搭得上边的特点是脸，但人类天生带有的特质是残忍和掠夺，沉下去的破坏欲也会被搅醒。

喘息着分开，唇上泛着艳丽的血色，依莲不觉得痛，疼痛是她喜爱的感受，难以言喻的激烈情绪充斥在胸中。

酷拉皮卡秀丽的嘴唇被咬得可怜兮兮，血珠溢出是那么糜烂，他漂亮的眼睛红通通的，他很少为过激的对待流泪，平时这种时候爱哭出来的人其实是依莲。

照理说该安慰他一下，就像他会做的那样，照理来说。

但依莲太高兴了，她紧紧抱住酷拉皮卡，靠在他身前不知缘由的笑，她是如此愉悦，以至于到了无法停下的程度。

他的心脏砰砰作响，这令依莲感到如同迷醉的眩晕，她侧耳倾听:“我现在无比幸福。”

正确或是错误都无所谓，活着还是死去也无所谓，她从小就在渴求的爱此刻就在她面前，就为她而存在。

爱真是好东西，依莲喜欢确认爱，她相信酷拉皮卡，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做法，她可以尽情向他确认，她总能得到让她开心的答案。

哪怕真的死去也足够了，她最想要的就是爱，依莲没兴趣做个高尚的人，就这样一直卑劣，就这样操纵着感情，她愿意拿自己做赌注。

她愉快极了，丝毫没有必死之人的慌张:“你要想办法让我活着，你不想失去我，我也是哦。”

恶劣的天性让依莲逼迫他不得不做出必定令她满意的选择，选择的范围也由她来制定。

酷拉皮卡承认自己恐惧失去，他想他看重重要之人的生命胜过一切，如果连在世界上最后的线也断开，他不知道该怎么确认自己存在的意义。

人与人的相连编织出牵绊与挂念，自身的所在由人的际遇构成，连接彼此的绳子全部断开就意味着自身也要走向死亡。

人无法独自存活于世间，人需要被他人记住。

——我能爱你吗？

酷拉皮卡最初认识到自己的感情时不受控制的如此反问自己，他是否有资格像每一个普通人那样表达爱？

酷拉皮卡那时说不出肯定的回答，他看不清他的未来，而仅有的过去早就成了一地废墟。

很有规划意识的孩子习惯井井有条，他读过的书籍也教不了他绝对正确的方法，于是酷拉皮卡保持安静，那就安静的继续这段旅途。

——不要爱我。

酷拉皮卡最初发现依莲对他的感情时多想这么告诉她，可他说不出来，人哪里能时刻理智拒绝相通的心意？否定真实的感情就是在否定自己。

他做不到，依莲也做不到。

——我想爱你，我要爱你。

酷拉皮卡不能任性的爱谁，不，凭什么他就不能？

只有这一个瞬间，拜托了，让他再感受一下这个瞬间吧。

可是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祈求都不能得到满足呢？他只是想和爱的人在一起而已。

彻底落下的夕阳不见霞光，春天的夜晚寂静无声，风还在吹，风霜雨雪从不在乎万物的思想，随便人类难不难过。

耀眼的金色一刻不曾黯淡，依莲最喜欢金色，代表妈妈的金色，代表酷拉皮卡的金色，无法不去喜欢，无法不去在意。

酷拉皮卡看到她笑意盎然，她被黑暗模糊的半边脸全是喜悦，像是餍足的雪蛇。

“我不会失去你，依莲。”

不管是族人的眼睛还是依莲，他会保护好全部，责任与爱打造出他的脊骨，永不塌毁的脊骨。

酷拉皮卡褪去刚听见她说话的惶恐不安，他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任性的方式表露了，依莲懂得正确的表达，只是她有她的性格，并不总是采用稍显无趣的做法，每当想要达成某种目的便会有意引导。

时不时打破界限，以此拉扯他的接受限度，依莲依然是那个控制的天才。

酷拉皮卡知道，不仅是知道，他的掌心轻而不可偏移的贴在她的后脑勺。

“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你一个人，你也别想留下我一个人，而且，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他也有偏执的一面，爱不需要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