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在她人生中出现的几率真高,她在这种环境下夺走了不少人的生命。
依莲记得幼年的自己,那些和她长得很像的人理论上是她的亲人,不过从未相处过也就说不上有多少感情。
啊,说起来那些被她在地下室处理掉的人总是在哀嚎,跟面前这个人一样在哀嚎,不同的是以前的人还会骂她诅咒她,意义在哪里呢?
阴影从她脸上褪去,鲜血与黑发交缠,呼出的冷气化作水汽,温和的笑容是一贯的标准,可能是诡异的有礼,她一直都是很有礼貌的人。
还好画像没受损,稍微有点懈怠了,居然会被枪打中太阳穴,看来她需要加强锻炼了,依莲按着伤口绽开的血肉,很痛,痛能让人发现自己还活着。
对了,还有人在,她是叫弗丽达吧?依莲没有分出精神去看她一眼,很好,遵从她的指令乖乖的在听话。
暴动的液金控制着地上那团人形物体,直至最后。
“没想到会有解开的一天,虽然很感谢你,不过,现在只能拜托你去死了。”
依莲说着话,黑色的金属液体混杂着血浆从眼睛中流出,深埋在脑内的操作能力彻底解除,原来偶尔的疼痛是自己造成的,她抹去脸上的液体。
感谢这一枪,如果不是外力打破她一生都不会想着要解开。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脑子里有个操作程序,不是奇犽那样无所察觉的。
她知道,因为那是她自己做的,她喜欢时刻掌握自己的每一个变化和状态,观测控制自己的感情。
“哈哈,应该是这样的。”依莲捻着指尖漆黑的液体金属。
这是她最初觉醒的能力,原原本本毫无杂质,就是这些东西带给了她理智,同时带走她多余的情绪。
抑制感情是个好用途,怎么不算是好用途呢?
多余的情绪通通抛弃,只留下必需的那一部分就够了,人不需要太多喜怒哀乐。
不对,不是这样的,妈妈不是这么期望的,可是为什么她要那么听妈妈的话?
依莲抹掉手上的血,只是血太多怎么也抹不完,她很爱干净哦,而且酷拉皮卡看见了会念叨她,所以她不会让自己变得邋遢。
抽搐的神经尖锐哀叫接纳自己,属于人类的感情回到应有的位置,她并不是冷淡的人。
她想她是能理解那位伊尔迷·揍敌客先生的,看重的人和事应该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不是希望事情按照自己的期待发展,而是必须让发展合乎心意。
操作系念能力者都是这样的个性吗?可能吧,依莲懒得思考别人是怎么想的。
或许她也可以理解爸爸的想法,虽然想到这点格外令人作呕,她确实很像他,因为她和他有相同的血缘和能力。
后天带给一个人的影响能超越天生的基因吗?
亚路嘉问过她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她说她是完美的人。
妈妈啊,妈妈她也是个骗子呢。
【依莲要当个好孩子,不要像爸爸一样。】
妈妈是这么说的,依莲只听妈妈的话,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太爱妈妈了。
可是妈妈不能按照她的想法只爱她,而自己是做不到控制她的。
骗人的呀妈妈,她只是想要一个完美的妈妈,妈妈应该只爱她。
她想起来了,为什么妈妈的笑总带着忧虑,因为妈妈在害怕她诶,依莲调整着呼吸,充满活力的心脏咚咚作响。
褪去自我蒙骗的回忆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妈妈很爱她这件事毋庸置疑,可惜不是那时的她想要的爱。
【你是将她当做母亲还是一个女人?】怪不得爸爸看她的眼神会有厌恶呢,虽然她才不在乎他。
不喊妈妈是为了彰显爱的独立性,她跟闹脾气一样拒绝喊妈妈,柏里莎只会作为母亲爱她,可是她却想要得到妈妈全部的爱。
嫉妒着爸爸,无法占有妈妈,渴望独一无二的爱,意识到他们爱情的排他性。
自己的感情原来这么丑陋吗?
柏里莎太害怕依莲变得疯狂,她不太懂教育孩子,只能说些无意义的劝告,好就好在依莲听话,坏就坏在依莲太听她的话,等到事情发生已经来不及了。
年幼不懂处理感情的孩子恐惧于超出理解范围的状况,于是控制自己永远理智。
她最初给自己设定操作程序是为了让妈妈安心,这是一种证明,证明她不会变成像爸爸一样的人。
看吧妈妈,我有那么那么爱你啊。
【依莲做自己就好了,只要你得到幸福就好了。】所以妈妈哭着这么对她说是不应该的,妈妈应该笑。
错误的,她做自己妈妈会害怕,不要怕她,不要讨厌她,她会当最好的孩子,她是最宽容的女儿。
妈妈,继续爱她吧,用最标准的方式。
年幼的孩子拭去妈妈的眼泪,她投入妈妈的怀抱,倾听她微弱的心跳,即使死亡到来依然爱她。
依莲总是逃避糟糕的情绪,她不承认失去也不承认痛苦,活在自己的认知里,不去看就是不存在。
只要记住妈妈爱她的一面就够了,她害怕面对完整的妈妈,她们是独立的个体,永远不能变成同一个人。
悲伤和痛苦也是重要的情绪,人无法永远理智,她抛弃了应有的感情,又再次找回。
依莲还记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性格,尽管不多但她也是会愤怒的,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可最后也不再重要。
念能力真是神奇,精神控制对自己也是管用的,自我控制让她得以在合理范围内思考成长,连原本的个性都被二次塑造。
说不定她其实有病,不过世上正常的人才是少数,她这样也不算什么了。
妈妈从不主动告诉她过去的事情,就像怕她变成某个熟悉的人那样,于是依莲也不去问她,她不想听那些她无法参与的过去,偏执的小孩子自顾自活着。
妈妈死去的时候依莲不在,等得到消息她已经下葬了,她没有见到妈妈的遗体,后来就没有遗体了,妈妈和爸爸才能永远在一起。
至少她扮演了合格的女儿,她大方又宽容的接受了妈妈的死亡,甚至连哭泣都没有,爸爸的做法是错的,而自己是对的。
毕竟妈妈说过生死只是暂时的告别,她们总有一日还会再见。
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季,就像她出生那年的夏季,妈妈迎来了她,而她失去了妈妈。
说真的,事到如今再回忆过去还有意义吗?依莲感到自己的大脑不再痛苦,正常人类的悲喜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充盈的心比冷静的心更悲哀,要是她一直维持最低限度的情绪就不必有所触动。
弗丽达压抑的啜泣声慢慢克制不住,她搞不懂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她的缪斯女神好奇怪。
她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了,她放任自己的思绪翻滚,跟着直觉反应,爆炸轰鸣席卷整个地下室,是赛琪在行动,依莲让她把这里全部炸掉。
依莲听到弗丽达的哭声,她不太乐意听人哭,不过无所谓了,害怕的时候哭是很正常的事情。
茫然的看着弗丽达冲进她姐姐的怀抱,那位少当家看来成为新的掌权人了,推翻重负让她看上去精神百倍。
见过一次的大叔被炸得灰头土脸,人倒没事,旋律和赛琪在跟泽恩家族的人讨论赔偿金额,她们爆破的范围有够大的。
还在下雨,但是没人说要打伞。
酷拉皮卡一手抱着火红眼,一手牵着她的手离开,依莲毫无知觉,也许是过度的感知力导致大脑一时无法运行。
直到热毛巾盖在脸上,酷拉皮卡在给她擦掉脸上的血污,脏得不能看的风衣脱下来丢在一边。
暖呼呼的毛巾一接触到眼睛莫名令人发酸,鼻腔连同额头麻得胀痛,依莲脱力倒在沙发靠背,她第一次觉得喘不上气,所有声音都藏在喉咙里。
或许她现在应该说句话,动一下也好,可是她动弹不了,错位的痛苦过了那么久终于到达她心里。
不管是抑制情绪还是保持冷静都不要紧,她后悔了。
她在哭什么呢?她怎么能不为失去妈妈而感到痛苦呢?她怎么能平静的认为死亡只是暂时不见呢?死亡横亘在她们之间,再也不见。
她没有见到妈妈最后一面,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她不用难过。
重要的人反而大多数时候没能好好告别。
她其实并不理解妈妈,可那也是唯一一个她不理解也能深爱的人,妈妈从不强求得到她的理解,依莲总是在困惑,于是一切都跟随自己的心意行动。
因为她是胆小鬼,她不思考问题所以不用感到痛苦,太困难了她就不做。
可是逃离终究是一时的,回避的命题总会在某个时刻再度出现,依莲再次直面她忽略的死亡。
死去的人无法陪在她身边,她不可能再见到妈妈,她跨越不了死亡的界限,那场经久不息的雨终于落到了她心上。
好后悔,好想妈妈,想见她最后一面。
她被抱住了,属于酷拉皮卡的体温非常温暖,他紧抱的恋人颤抖着搂上他的背,她的呼吸满是抽泣。
她埋进他怀里,她感受他的心跳,好像这样就能确定他的存在,酷拉皮卡没有问什么,他知道他该做什么。
每个人类刚出生时第一次呼吸到空气,陌生的氧气灌进肺部,生命首次哭泣时跳动着呼唤的音节是共通的。
“……妈妈。”她说出口的是最简单的发音。
依莲紧紧拥抱着酷拉皮卡,力气大到能把普通人绞死,就算是他也不可避免会被绞出淤青,她这时明明像个疯子,可她又脆弱得好像谁都能伤害她。
她没有尝试收敛眼泪,“我很想她,哪怕一次也好,我想再见她一面。”
这只能是想,她也好他也罢,都不可能在有意识的时候见到思念之人。
哭累的孩子依偎着彼此,依莲睡着了,酷拉皮卡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眼睫湿漉漉的,呼吸总算安定下来。
他看着桌上的火红眼,那是妈妈的眼睛,他们都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