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是多雨季节。
一大清早文青阿姨打来电话,妈妈的咳嗽又严重了。
檀西去街角水果店买了水果,撑着伞缓步走到码头,如丝的细雨洒落在海面,檀西望着海水平静等待。
没等多久,渡轮来了。就和往常一样,与摆渡的中年男子打过招呼,檀西来到船上。
海水摇摇晃晃,檀西在船舱找到一个位置休息。这时天色还早,檀西慢慢将看向海面的视线转回舱里,闭目休息。
等渡轮靠岸,雨差不多停了,空气中有湿冷味道。
檀西上岸,收伞,又拍了拍衣服上濡湿的水渍,这才朝岛中央走去。
静心疗养院位于小岛正中,一段上坡沥青路,疗养院那冒着尖尖的白房子融化在茫茫雾里。
檀西到的时候,文青阿姨正在和妈妈说话,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能听见里面不时的咳嗽声。
他敲了敲门,推门入内。
文青看见他有些意外。
檀西解释:“今天是周末。”
话外意思是:我可没有利用上课时间来这里。
文青努努嘴,将笔放回白大褂的口袋里,拿着厚厚一沓登记表,将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
等她走后,檀西才将目光放到坐在雪白床铺上的女人身上。
床上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岁月仿佛没有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痕迹,骨肉匀称的仿佛二八年华的少女。
从前及腰的长发为了配合治疗剪到垂耳位置,她文静可以说呆滞地望着窗外,楞楞盯住院里那棵茂盛的乌桕树。
偶尔动一下,空荡的病服显应出消瘦的身型,一条红色扭曲的疤痕附着在双踝上。
那是当年用尽全力挣脱束缚的血淋淋的证明。
檀西把眼神从足踝上移开,轻轻叫了一声,妈。
叶琳在这声“妈”中没有动静,仍空洞地望着窗外乌桕。
檀西却叹了声气,走近,将她踢开的被子重新掖好。
妈妈清瘦很多,好在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没有像从前几次一样抱着兔子玩偶到处找檀禾。
“妈,你最近怎么样?”檀西问了一声。
女人终于在他的声音里回神,她的目光在檀西脸上驻足片刻,移开后,落到檀西的头发上。
没有和小禾相似的长卷发,她不怎么认得出他。
檀西垂下眼眸,将提着的果篮默默放到床头柜上。
“文青阿姨说你常常盯着窗外的乌桕树发呆。”
檀西提醒,“不可以哦,感冒了是很难受的。”
妈妈因为他的动作,目光落到一旁的果篮里,那里有新鲜的苹果。
她看见苹果眼睛亮了一下。
“这些都是带给你的。”檀西说,“你可以随便拿。”
她这才不好意思拿出一颗苹果,顿了顿,说:
“谢谢你。”
“我女儿最喜欢吃苹果了。”
妈妈提起小禾,笑容都增大,天真的像个小孩。
檀西知道,她痛苦的已被抹去,里面包括檀九良,也包括他。
在她遗忘的的记忆中,究竟是怎样来看待自己的呢?
她将自己连同记忆里的那堆腌臜统统忘记了。
檀西削苹果的手一抖,这一刻,他突然好想棠宁,她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的过去仍然以珍惜的目光看向他的人。
唯一的,纯粹的珍视。
珍视那个不满七岁的自己,珍视那个救母心切、孤立无援、家破人亡的自己。
檀西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妈妈,看她吃下,照顾她睡好午觉后,走出房门,文青阿姨早已在门口等他。
文青阿姨的白大卦有一股酒精消毒水的味道,双手插兜,头发挽起,有迎风的几根发丝拂过耳畔。
她安慰檀西。
其实站在医生的角度看,叶琳的病症是在转好,最起码情绪比从前稳定,以后只要不受刺激,一定会慢慢变好。
“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想起你。”文青说。
檀西却没有接她的话,左手拿着伞,盯着雨幕。
雨不知何时又下大了,噼里啪啦,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檐梯,猛烈迅速,自带一股摧折一片的气势。
“你不会是要走吧?”
盯着大雨,文青诧异,“你不会是要走吧?”
“这么大的雨,以往你都是要在这里住一晚,第二天去赶清早的渡轮……”
檀西高挺的眉骨下,剔透的眼眸异常坚定,文青还想再劝。
少年紧致的眉眼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和一丝认真,“阿姨,谢谢你照顾她,或许没有我在这里,她会更好一点。”
少年说完,冲进雨里,他跑远的脚步声,引的文青叹气连连。
这孩子的心结在这里,他始终不能释怀檀禾的死,可偏偏叶琳病了,迫使自己忘掉从前的痛苦,所以在这孩子心里,他也不知道她的母亲究竟对他是怎样一种感情。
他始终认为叶琳是怨怪他的,所以自己也在怨怪自己,他拒绝所有,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不配得感。
……
窗外的雨落的好大,这几天的天气简直是无常,明明看似雨停了,结果转头又下起来。
更无常的要属舅妈了,这么大的雨都无法阻挡她打麻将的心情,刚才给棠宁打电话回来,她在好友家打麻将,晚饭不在家里吃,让棠宁自己解决。
好在冰箱里还有舅舅包的饺子,她待会端出来热热,她跟舅舅两人今天晚上也能对付过去。
只是看这雨的架势,舅妈今天还能回来吗?
棠宁无心多想,她来到阳台收了衣服,又将客厅的窗户关上,以免被强风吹进雨来,做完这些她又接到舅舅的电话。
舅舅今天也不回来了,他们组的环保设计稿改了三版领导都不满意,今天全组加班,住宿舍。
简单嘱咐了几句,舅舅就去忙,挂断电话,棠宁在沙发上叠着衣服,衣服上还有新洗的新鲜的柠檬海盐味,不知道华川是不是统一用的同一款洗衣液,棠宁觉得这味道很熟悉,檀西的身上也有。
一点不厚重,就是柠檬汁炸开的一瞬间的清香。
想到檀西,棠宁有一点点发愁,檀西不喜欢商家人,而自己竟然要去参加商商的生日,真是脑子不灵光当时才答应下来的。
棠宁苦着脸,眼看着商商的生日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焦虑,该怎么对檀西说嘛!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门铃突然响了。
棠宁思绪被打断,转而是疑惑。
难道是舅妈?她被人送回来了吗?
棠宁去开门,门一打开,是浑身湿透的檀西。
棠宁瞠目,小嘴微微长大,檀西沉重的脸色在看见她的那刻才柔软下来,他望着棠宁,湿透的睫毛眨呀眨,突然勾唇,唇角有一丝自嘲:“棠宁,我找不到地方去了。”
他真是可怜啊,冒着这么大的雨,那栋冰冷的房子没有一丝想回去的欲望。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里才能勉强收留他一下吧。
“棠宁,下雨了,收留我一下吧。”
棠宁目不转睛盯着他,檀西一身都是水,她没说话,跑进屋里,不多时拿出一条毛巾,垫脚搭在檀西头顶,将他带进来。
全程没说一句话,他们俩就像已经习惯,棠宁牵着他,他就跟着进来,毛巾挂在头顶挡住视线,可檀西没有一点害怕。
在棠宁身边他从来不怕,只有心安。
棠宁带着人往屋子里走,小心迈上玄关处的置物架与盆栽。
虽然不知道檀西发生了什么,但棠宁直觉与他的妈妈有关,一旦触及檀西妈妈的事,他总会露出些许自嘲与自厌的神情,这是棠宁最讨厌的!
“傻瓜才会在下大雨的时候到处跑。”
棠宁气愤的双颊鼓起,她咬着唇,抑制住心疼的表情,将檀西带到温暖的地方,扯着毛巾为他擦头发,“你说!你是不是傻瓜!”
被人粗鲁对待,檀西只是把唇弯起,一点没有生气。
两人靠的近,少女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他突然想起从前,他和她在上物理兴趣课时,她只敢缩在书后偷偷看他。
一起赶海时,只是因为自己的一个表情,她就不敢下沙滩。
她会对他发脾气了,这样的亲近,真好。
“棠宁棠宁,不知道为什么,下雨的时候我就非常想你。”
檀西说话的速度很慢,慢到字与字之间仿佛生了缱绻。
“我在回来的路上,本来想的是给你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声音就好,但是我的脚一落到地面,我就改变主意了,如果我想你,一定是要看见你才会满足的。”
“他们说,思念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是我不觉得。”
“我思念着你。我不亦乐乎。”
棠宁的眼睛睁大,连呼吸都忘了。
她的心怦通怦通地跳,连窗外的大雨也变成欢快的乐章,双目对视间,两人都读懂了对方目光里的隐喻。
檀西的眼眸中涌起丝丝缕缕的波澜。
棠宁,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爱”无法诠释我对你的感情,对我来说,我心疼你,我思念着你,比我爱你还要重要。
棠宁感受着胸口抑制不住疯涨的情绪,明明字句里没有庸俗的情与爱,为什么依旧让她红了脸,红了耳根。
她几乎是抖着手将人推进卫生间,呼吸急促到结巴,“你、你还是洗个澡吧,一会感冒了!”
……
在檀西洗澡的这段时间,棠宁就坐在沙发上等他,卫生间的水声一停,她的心就提起,等水声又响起,她才松缓口气,一来二去好几次,手下的沙发垫都被她揪的不成模样。
直到卫生间的门锁响,她突然像皮球一样弹跳起身,瞬间就与出来的人对上眼神。
棠宁站军姿似的站立着,好有些尴尬,直到看见檀西的脸,眼中绽开惊艳。
涌上心头的,是口干舌燥与呼吸困难。
好一具桃花皮囊,偏又有副梅花傲骨。
尽管穿着最普通的白T+牛仔裤,仍可见他挺拔的身躯,睫毛被水汽一蒸更长了,像一把浓黑的小刷子,湿透的额发有些长,落下来有些挡了额头,他动手不紧不慢打理着。
檀西就半倚在卫生间门框的位置,正对着棠宁。
牛仔裤长度合适,就是裤管有些肥大,这是舅妈打牌赢了钱,心血来潮给舅舅买的,可惜腰围尺码小了两号,还没来得及去换,被棠宁找出来给檀西穿。
白T则是棠宁打折买来的中性T恤,用来作睡衣。
此刻檀西随便套着,仍显空荡,棠宁找了条棕色皮带给他,他随便一缠,劲瘦的腰身便显现出来。
棠宁微微侧过身体,刻意躲开视线。
屋外骤雨急落,屋内的温度不降反升,棠宁有些毛毛的。
她盯着被自己揉皱成一团的沙发垫子,先一步说话:“刚、刚才的毛巾都湿了,给你重新找条毛巾擦头发吧!”
说完穿着拖鞋马不停蹄跑开,檀西看着她稍有急迫的背影,一怔,待反应过来,揉着湿发失笑不已。
……
棠宁愣愣坐在床上,她刚刚说谎了,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找毛巾,满心满眼都是刚才的画面。
与平时清冷的檀西相反,极具引人遐想的檀西,他的嘴唇是刚刚好的红润颜色。
天呐!
棠宁不禁又回想起两人从前在沙滩上亲吻的画面,轻轻一触,浑身像是触电。
她因此失眠好几天。
此刻的棠宁,宛若被蒸熟的龙虾,浑身都是红的。
棠宁在房间里待了很久,没有动静,檀西有些担心,他犹豫了一下,朝她走近。
棠宁正红着脸在发呆,房门被敲响。
“棠宁?我能进来吗?”檀西试探的询问声传来。
棠宁立马慌了,双手在空中胡乱摆动,又故作镇静地放回身体两侧:“请、请进吧。”
她说完,破罐子破摔松了口气。
两个人的衣服都穿的严严实实,不需要害羞呀。
想到此,她顿觉身心轻松,房门轻轻被推开,她捏捏脸,整理好笑容。
突然,粉白床单上的蕾丝内衣让她僵住。
棠宁几乎是扑过去将内衣捏在手里,拼命往被子下塞,可惜外面的人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