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工作日，张母和张父本该去上班。但张涛难得回来，两人就都请了一上午假，在家准备这一餐。毕竟不是假期，下午又要回去工作，他们没打算把家宴做得太过精致丰盛，而是准备了一桌火锅。前期工作不算麻烦，食材边煮边熟，一家人还能多花些时间在饭桌上聊天。

他们对李想喜欢得不行，这孩子礼貌大方，说话还好听，张涛平时一定没少受他照顾。能和他成为室友是自家儿子运气好，张母这样想着，又往李想碗里夹了几片牛肉。

“……我认为张涛未必没有保研的实力，大四开学之后也可以试试的。”李想并非是专门捡着他们爱听的说，而是真的认为张涛很有机会，“这个暑假专心准备专业课就好，不止考研用得上，保研本校进行笔面试的时候也很需要。”

“那就借你吉言了。”张父给李想添了些饮料，“我们家小涛是个有点内向的孩子，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都要请小同学你多关照他。”

“谢谢您。”李想双手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对我来说，张涛是个非常可靠的朋友。他有很多美好的品格，善良而真诚，勇敢又坚韧……这三年来，倒是我受了他很多帮助，也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李想，你快别夸他了。”张母拍着儿子的后背打趣道，“他脸都红到脖子根了。”

张涛的确很不好意思，他靠近李想低声道：“真别夸了，你走之后他们不会骂我的。”

李想从锅里给他捞了一块年糕：“我说的都是真话。”

在翻滚的白汤和蒸腾的热气中，这顿午餐的氛围融洽而温馨。饭后，张父又一次拒绝了李想帮忙刷碗的请求，让两个小孩端着水果去陪张母聊天，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忙碌起来。

客厅的电视柜上摆着张涛从小到大的照片，最近一张定格在张母和张父送他上大学时，三人在北航校门口的合影。再往前的两张是四人合照，除了张涛之外，薛珅和姜凡都与他有过不愉快的一面之缘，另一个陌生的少年，他猜是陈希。这两张照片从场景上来看，一张摄于高考考场的门口，一张摄于高中的毕业典礼上。

张涛注意到了李想流连在照片上的视线：“你是不是想问，他们明明保送了，为什么还要去考场？”

“我猜是过去当吉祥物的。”李想转头望向他，“我们那边学竞赛的太少，出成绩的更是寥寥无几。几乎没有这样保送清北的大神存在，进考场之前只能和自己的老师握几下手了。”

李想猜得的确没错。对于高考这件事，形式上的封建迷信与内容上的崇尚科学并不冲突。考生、老师和家长们时常采取五花八门的方式去讨个好彩头。

张涛高考那年正赶上端午节假期，张母和张父全程陪考，一天假都不用跟公司请。考前的动员会上，学校的体育馆里铺起红毯，门口还扎了个气球拱门，每个上面都吊了几个粽子挂件。江老师让张涛跳起来去多摸两下，寓意是“一举高粽”。

高考当天，考场外穿旗袍和马褂的家长比比皆是，老师们也都换了红色上衣，学生们的裤子和鞋袜大多选了耐克，因为LOGO的样式是一个对勾。薛珅、姜凡和陈希穿的则是高中发给他们的文化衫，颜色同样非常喜庆，胸前还印着校名和校徽。

“高中三年都没要求过穿校服，今天倒忽然讲究起统一着装了。”T恤和陈希的发色相互映衬，显得他全身上下相当热闹。

“只是你们几个统一着装而已，我们考生不用。”紧张归紧张，笑话还是要看。见他们三人穿成这样，张涛很难忍住不去幸灾乐祸一把。

学校要求他们出现在考场外的目的有二，一是为同学们送上祝福，二是帮高中做些宣传。每年六月初的这几天，高考都将成为全国各地的社会新闻要点，考场外的记者们正等着拍下许多珍贵的画面：送考的老师和家长、执勤待命的交警和医护、自发提供休息地点的商家……即将迎来人生大事的少年成为了世界的中心，一切都围绕着他们所运转。

既然有媒体在，这自然就是一个进行宣传的绝佳机会。再加上这一届的尖子生们大多通过竞赛保送或降分进入大学，校长早已预料到今年的高考裸分成绩不会非常好看，赶紧把这几个清北保送生牵出来显摆显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高考的第一门科目是语文，除了表达对母语学科的重视外，也是为了帮助你们在进入考试状态的同时缓解紧张的情绪。这是你们最熟悉的一门科目，而且主观性强，不好估分。”学生们在江老师身旁围成一圈，一边听着他最后的叮嘱，一边等着领取自己的准考证。以往每年都有人忘带，今年终于轮到他带的学生高考，他干脆没发下去，一直帮他们保管到语文开考之前。

“当然了，不仅仅是语文，无论考哪一门，大家都放轻松，不要紧张……尤其是下午的数学。”作为一名数学老师，他非常了解学生对这门学科的恐惧心理，也见过不少一到大考就被数学拖后腿的学生。更有甚者，考语文的时候还在担心下午的数学考试，成绩为此而大受影响。

“张涛，来拿你的准考证……张涛呢？”如果他没记错，张涛站得有点远。以防他只能听见声音，却找不到自己，江老师高举着他的准考证，继续对身旁的学生们交代道：“有句话不是在你们中间很流行吗？数学是火，点亮什么来着……”

“数学是火，点燃物理的灯。”薛珅出声提醒他，顺便伸手接下了他手中的纸张，转头递给姜凡。

这话听得实在太多，就连姜凡都有点条件反射：“物理是灯，照亮化学的路。”

他将准考证递往张涛的方向，却是张涛身旁手长脚长的陈希先拿了过去：“化学是路，通往生物的坑。”

气氛已经到这儿了，所有人都看向张涛，他从陈希手里接过自己的准考证，不得不讪讪接话道：“……生物是坑，埋葬了理科生。”

江老师看着他们几人的绝佳配合，若有所思道：“再叫一个生竞保送的过来，待会儿如果有媒体采访，你们就照这个再来一遍。”

张涛从没见他们三人脸上浮现过如此生动的表情，他再次暗地里庆幸自己今天需要高考，不用跟他们一起丢人。

“我想对大家说的是，你们经历了十一月和四月的两次选考，关关难过关关过。生物的坑没埋住你们，化学的路没绊倒你们，物理的灯没晃瞎你们，数学的火自然也不会烧化你们……这个最基础的学科已经不足为惧。”虽然最后这半句对数学的评价显然有些昧良心，但等到笑作一团的大家平复了情绪，江老师还是神情严肃地继续嘱咐道，“除了数学之外，还有明天下午的英语……”

陈希和张涛勾肩搭背，逗他道：“你同桌的近视眼是不是被物理的灯晃出来的？”

张涛还没来得及笑，姜凡就恰好挤到他们身边：“强光没办法直接导致近视，生物不好的话可以让张涛教你。”

“加油，小涛。”薛珅也穿越人群来到他面前，“这次你来当第一。”

陈希揉了一把张涛的头发：“加油，考完之后带你去理发店染发，用我的卡。”

与他调笑几句后，张涛抬眼望向了姜凡，期待着他也开口对自己说些什么，尽管张涛明白，他本就不善言辞的同桌其实讲不出太多安慰和鼓励的话。

“张涛。”姜凡的声音不大，轻到几乎淹没在人声鼎沸之中，语气却无比坚定，重如千钧般稳住他忐忑不安的心脏，“我相信你。”

少年拔刀出鞘，转身朝着战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