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凡不是一个将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除了不悦,他的不开心总是相当显而易见。
林羽请张涛陪自己前来的理由非常单纯:“姜凡学长昨天离开的时候就已经不太高兴了,单独去找他……说实话,我有点儿害怕。张涛学长,你们关系比较好,你也很了解他的脾气,所以……可以陪我过去一趟吗?”
张涛对自己的“老好人”属性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可作为老好人的代价却是:在林羽离开后,独自坐在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姜凡对面,想办法说点什么来缓和当下的气氛。
此刻的姜凡也没好到哪去,他昨天本就被薛珅气得不轻,中途又来了个李想横插一脚。愤然离场后,张涛还对他不闻不问,一条消息也没给他发过。他被这些烦心事所困扰,一整夜都没能入睡。姜凡已经有几年没失眠过了,睡眠对他而言是奢侈品,他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
上午终于收到张涛的消息时,他本能地雀跃了一下,定睛一看,却发现是公事。张涛问他在不在房间,现在方不方便,能否带学生过来一趟。
来做什么?姜凡很想嗤笑一声,来郑重通知自己被拒绝了,顺便帮自己回忆一下昨天的惨痛经历。
林羽也能看出他脸色不好,表达歉意并道谢之后,飞一般地逃离了房间,到B座找薛珅签约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向张涛投来愧疚和同情的目光。
姜凡跟他沉默着对坐了五分钟,还是没忍住问道:“昨天下午来找你的是什么人?”
“啊……招生组的同事。”张涛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底气。
“看起来不像普通同事。”纵然是他这种对情感流露并不敏锐的人,也能察觉出张涛和那人关系不一般。
“他还是我的室友。”张涛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只能尽可能地平复紧张情绪,“他叫李想。”
“我知道,昨天听到了。”姜凡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室友的确要比普通同学关系亲近,虽然他和自己的室友之间并不这样,“那你为什么不来清华找我……还去北大找薛珅。”
该来的总会来的。张涛既然决定了来找他,就没再打算回避这个问题:“大一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我太忙了,又在沙河校区,离你那边很远,我没时间也没精力过去……当时的几次高中同学聚会我也没去。后来虽然有空了,但因为之前拒绝过你好几次,所以就不好意思再找你……再之后你也知道,封闭管理了嘛。”
他自觉这套说辞还算合理,继续补充道:“去北大那次,是大一的跨年夜,当时我已经渐渐适应大学生活了,也有闲心出去转转。那天晚上博雅塔会亮灯,平时看不到,机会难得,所以我就去了。”
“一座水塔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姜凡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还不如来清华看荷花池。”
“好啊,如果以后还能有机会进你学校的话……”张涛却猜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他早已在三年前的深秋见过水木清华的荷塘,干枯而宁静,脆弱而深邃,风化的纸张般一触即碎。
“还有,你少跟薛珅来往。”姜凡的语气再次严肃起来。
张涛不知姜凡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为什么?”他的声线不自然地收紧了。
“薛珅不是什么好东西。”姜凡的告诫难得不带任何理性思考,全是私人恩怨,“……他昨天打压我打压得太过分。”他还是没好意思用“欺人太甚”这个词。
张涛差点笑了出来。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姜凡不仅非常好哄,甚至还有点好骗。他从姜凡对面的位置上起身,来到他右侧坐下:“你怎么不觉得他是公事公办……你们两校的招生组不是总这样针锋相对吗?”
“他可不是在公事公办。”姜凡的话中没有半点犹疑不决,“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他昨天不够冷静,甚至有点意气用事。这和他以前很不一样,高中的时候,他根本不会给自己留下破绽。”
张涛不敢再与他继续探讨这个问题。虽然姜凡对人际和情感都很迟钝,但他可不敢保证这颗绝顶聪明的大脑会不会在某一天忽然开窍。于是他将话题又带回了正轨:“那你们对其他学生的招生工作还顺利吗?林羽这边没争取到就算了……不需要觉得惋惜或者挫败,他本身就更倾向于北大。”
“工作很顺利,而且从整体局势上来说,目前还是我们占优。”一提起这件事,姜凡的心情肉眼可见地转好,“省里的状元被我们签走了,是排名第一的那个。”这一年,浙江省内有两名考生同时考出了最高分,但位次却分先后。
“北大那边没有什么动作吗?”省状元的身份极其特殊,即便已经签了约,另一所学校也不可能完全放弃争取。
“北大在温州的速度慢了一步,只能和第二名的学生谈了。”姜凡对这种全方位的竞争适应程度良好,“状元被我们组里的老师带去北京……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地方旅游了,他连我们都要瞒着,怕有人嘴不严实。之前就有过这种情况发生,带出去旅游的学生被当地的北大招生组截胡了。”
对省状元的竞争一如既往地激烈,他们高考那年自然也不例外。而当时的张涛只不过是万千普通学子中的一位,这件事还是他无意间从社交媒体上疯传的小道消息中得知的:“我们同届的高考状元在宁波,出分那天刚好赶上许嵩在上海开演唱会,他本来想去的。结果一出成绩就被北大招生组堵在了学校,演唱会到底还是没看成。”
姜凡对这个最后去了北大数院的同届学生并不太关心,转而问他:“你呢?出成绩的那个晚上,你在想什么?”
“开心啊,因为考得还不错,算是正常发挥……而且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考全班第一。”张涛的脸上没流露出任何遗憾的神色,“咱们班同学除了你们几个保送的,剩下的人都拿到了降一本线或者降几十分录取,高考不用那么拼……不然我肯定没机会当第一。
三年前的上一次失眠对姜凡来说却恍若隔日。他将志愿填报手册的前几页翻得起了毛边,在上面标记出了所有张涛可以填报的物理专业。遗憾于二人恐怕难在北京相见,又庆幸于他的分数和位次足以为自己谋个光明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