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须站在原地，久久不动，放在身侧的手有些抖。
没过多久，邓衿第二次站到门边，冷着脸道：“要本宫请你？”
宋子须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慢吞吞挪动脚步，走到了邓衿面前停下。
邓衿睨他。刚才没仔细看，现在人站过来，才知道对方比自己矮了两个头，只到他肩膀，瘦瘦小小的。大概被他吓到，清秀的圆脸蛋血色尽褪，嘴唇紧抿。
邓衿盯了他一会儿，转身进屋，“进来。”
他声音放轻了许多，听着也没之前的凶。
宋子须看他背影消失在门边，才慢吞吞走了进去。
一眼狼藉。
地上堆了很多衣服；侧面大衣柜的抽格错落参差地被抽出大半，不知道什么款式的衣裳团成一团塞在抽口里；洗浴的地方淌了满地水，不知原形的皂荚被捏成一块烂饼浸泡在内；被褥乱飞，桌椅分离，书东一本西一本的散在各个角落。
宋子须从来没见过这么乱的卧房。
他顿了许久，最后掩下情绪，低头寻着下脚的地方，小心翼翼踩在空地上往里面走。
邓衿从里侧屏风转出来，手里拿了套衣裙，踩着满地衣服走来，“会穿衣服吗？”
宋子须抬头，看了看他手里的衣服。
大梁衣裳精美非常，但制式复杂。
为了完美衬出身段，每个做衣服的老师傅都有自己的小巧思，一套衣裳的穿法多达十几种，还添有各种珠宝配饰点缀，行走间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太子手上这套更为复杂，忽略盘扣系带，上下衣裳各分出五六层，每层衣式、面料、色彩、花纹各有不同，穿时要保证整体色彩纹饰的和谐，兼顾身段的完美展示，要废不少功夫。
“……我试一试。”宋子须勉强道。
“这套不行换一套，把你会穿的挑出来。”邓衿走到大衣柜前，把抽格全部挑出，又扔出好几套一样复杂的套装。
宋子须拿起最初那套，小声道：“就这套吧。”
他环望卧房一圈，视线定在有一半空位的床上，犹豫指了指，“能去那里吗？”
邓衿不语，目光冷锐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阵，最后道：“去。”
宋子须去到床边，将套装上下分开，层层罗列出来。看了有一会儿，找出了看起来像打底的上下两件，递给邓衿，“好像先穿这些。”
邓衿没接，看着他，“你不会？”
“我没有穿过这样的。”宋子须忐忑道。
邓衿不语。
片刻后他接了过去，转去屏风内换上，又穿着原来的衣服走出来，将衣服往地上一丢，“不舒服，换件类似的搭。”
宋子须嘴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在他扔出别的几套里挑出一两件打底的，用手摸了摸面料，确定柔软舒适才递给邓衿。
这次没再被挑。
宋子须把从里到外衣裳搭好，邓衿一件件换上，再让宋子须帮着调整细节，最后剩一面比较特殊的系带式围腰裙，裙腰处开了好几处口子，要穿裙带又不知道怎么个穿法。
邓衿翻来覆去研究几次，最后烦躁地扔了衣服，走出来，“换一件。”
宋子须看着被扔上屏风的裙子，犹豫一阵，“我来吧。”
他有点累了，不想再挑衣服来回折腾。走到屏风旁伸手去拿，却发现屏风顶太高，裙摆下垂的长度又不够，他扶着屏风踮脚尖也没拿到。
一旁的邓衿看了他一会儿，走过来拿下裙子递给他。
宋子须观察了一下开口数量，琢磨一阵，站到邓衿面前，慢吞吞道：“殿下，抬一下手。”
邓衿照做。
宋子须双手拿着裙带，微微靠近邓衿，虚靠在他胸口，两手环着他的腰，让裙带交叉绕了一圈后退出来，在裙腰最两侧的开口固定住。
然后一手压着邓衿的腰，一手拿一边裙带在开口里穿着，像编织一样捣鼓了许久，最后道，“剩下的裙带往后系，应该就可以了。”
邓衿：“打死结？”
“……缠花结，就是……”宋子须比划一阵，还是走到邓衿身后帮忙。
但忙着忙着，就停了下来，两手拉着裙带不动了。
邓衿偏头看他。
“我不会，”宋子须又试着系了一下，但完全忘了，他补充，“不知道怎么帮别人系，但是能自己系。”
邓衿无言许久，看他，“有这种事？”
宋子须松开裙带，有些胆怯地看了看他，又眨眼闪躲，低下头不说话了。
邓衿盯了他有一会儿，转身在其他套装里翻出一件差不多的，递给他，“示范一遍。”
“……嗯。”宋子须接过来，解下了披身的长绒衣，露出腰来，慢慢系了一个简单的花结。
邓衿看完，学着他的样子摸索一阵，系了一个，“这样？”
“对。”宋子须有些累，肉眼可见的疲惫，说话声也低了下去。
邓衿看他一阵，转身挑出床柜抽格，抓出几串漂亮的金玉珠串递给他，“回吧。”
宋子须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沉默离开，回了自己卧房。
坐在桌边倒了杯水，入口才发现是冷的。他把水倒掉，回床上躺着了。
好累。
第二天一早，宋子须穿好衣，束好发，坐在桌边等张伯给他检查完，吃了膳师做的早饭，自己离开小院去了大殿。
宋子须来得早，大殿上只有几个人。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坐的位子随意，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于是他挑了小角落坐下，从背着的小布包里拿出平时的读本，温习起来。
突然有人坐在了他的前面，“宋子须。”
宋子须指尖颤了颤，慢慢抬头。
面前的高敬道：“你怎么坐这里？”
宋子须犹豫了一会儿，道，“我随便坐的。”
“哪能让你随便坐？”高敬指了指最前边的左侧双人座，“你的位子在那，坐外面，里面是给太子的。”
宋子须看那显眼的位子，皱了皱眉，有些郁闷。片刻，他重新把自己的东西收进小布包里，站起来道：“谢谢你。”说完走过去坐下。
这个位子，前后左右都有人，非常显眼。宋子须浑身不自在，连温习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不知不觉，人都来差不多了，突然一道响亮的声音传进来：“都来了吗？”
一个穿着讲学官服的年轻男人走进来，扎着高马尾，十分精神地站到讲桌旁，扫了一圈，“别串桌了，左边一侧坐皇族和伴读，右边一侧坐小学官，桌侧刻着名字的，发现不是自己位子的就马上换。”
话一出，大殿里传来各种声响，不少人收拾东西换位子。
宋子须看了眼桌旁，确定是自己的名字，才放下心，有些感激高敬。
等换完，讲官道：“少了人呢，”他走下来，点了点宋子须旁边的位子，“这里坐的是太子？”
宋子须点了点头。
讲官：“你是他伴读吧？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圈人看了过来。
“……嗯。”宋子须不太情愿，但周围的目光更磨人，于是离开大殿回院子。
刚到院门，就迎面碰上昨天的小顺子，他带着两个守殿的宫仆，正拉着一个堆满衣服的板车走过来。
见到宋子须，他躬身行礼，“小公子。”
宋子须也回了一礼。
小顺子，“小公子有什么要丢的东西吗？我们顺路丢了。”
宋子须看向板车，里面明显都是邓衿的东西，各种衣服各种饰物，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这些都是不要的吗？”宋子须指了指板车。
小顺子点头，“是，都是殿下不要了的。”
宋子须缓缓点了点头，“我没什么要丢的，谢谢你。”送走小顺子，他往院里走。
邓衿卧房的门没关，宋子须停了一下，慢慢挪过去，正好和正对门口坐着的邓衿对视。
他换下了昨天的衣服，只穿一件简单的白衣袍，披着绒衣，支着额头靠坐绒椅，长发垂散，看着宋子须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宋子须轻声：“讲官刚才来学殿了，让我来找你过去。”
邓衿面无表情，久久不动。
一直到宋子须以为他不会去学殿时，邓衿才站起来，睨他，“怎么束发。”
宋子须神色复杂。
进了邓衿卧房，宋子须才知道整个屋子搬空了大半，连床褥都没剩下，看着空空荡荡。
邓衿坐在梳妆台上，面色沉冷，拿着密齿梳梳头发，却在发结处卡死，硬梳头皮疼，不梳心里不得劲，他放下手，看向宋子须。
宋子须坐在旁边，小声道：“可以先用一把大梳子梳，再换这个小梳子。”
邓衿：“只有这把。”
宋子须想了想，轻声：“我有一把没用过的，殿下要吗？”
邓衿阖上眼睛，“要。”
宋子须回自己卧房找出大梳子给邓衿，所谓大梳子，是一把梳齿圆头木梳，梳一两遍就能把头发梳顺。
邓衿按着宋子须说的，拿大梳子梳了一遍，又用小梳子梳了一遍，终于顺心。
他把一根白玉簪子递给宋子须，“这个怎么用？”
“……我不知道怎么给别人簪。”
邓衿捏了捏鼻梁，“把头发散了，本宫会了帮你簪回来。”
宋子须顿了顿，缓缓道：“有一个比较简单的。”他背对邓衿，把束好的头发散下来，拢了拢，拿簪子绕了一圈，侧面插簪，“这样，就可以了。”
邓衿观察许久，挑出另一支白玉簪，“你看着。”他学着宋子须的样子挽起头发，拿簪子绕一圈簪住，“这样？”
“对，”宋子须难得笑了笑，小声道：“殿下好厉害。”学得真快。
邓衿嗤笑，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