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为什么要恨自己的母亲?”宇珊不理解,“孩子天生就是爱母亲的。”
孩子喜欢被母亲拥抱,喜欢待在有母亲的空间里,孩子为什么会恨母亲呢?
“因为察觉到母亲恨她啊,很多人认为小孩子是傻子,她们忽视了小孩子的脑子是正常的,能感知到谁喜欢她,谁不喜欢她。”甘婧察觉到腿上有刺痛感,她啪得拍下去,一只蚊子被拍死了,甘婧的手掌上出现一片血,“好多血,这个蚊子是怀孕了吗?还好把它拍死了,竟然想吸我的血用来繁殖,哼!没门儿。”
“你说话真有趣。”宇珊笑道,“蚊子家族成员锐减,但你造福了人类。”
“蚊子杀不尽,吸血又滥生。”甘婧从口袋拿出卫生纸把手上的血擦干净,感叹道,“这么多血,吸了不少人啊。”
甘婧收拾好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小孩子爱母亲,说是‘爱’,更准确的说法是‘需要’。因为需要母亲供养,所以黏着母亲,从母亲身上索取生存需要的物质和情感,直到不需要时才会停止。”
“这样看母亲好可怜。”宇珊情绪低落。
“母亲有什么可怜的?孩子吸母亲是本能,所有人都经历过这一阶段。而母亲是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她选择生孩子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她不是无所求的,她也吸食了孩子的情绪,通过孩子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绝大部分人是普通人,在社会上没有地位,她们通过掌控孩子来填补这个情感空缺。你应该知道很多人把孩子养大后太空虚了,于是五六十岁还要生孩子。”甘婧侧头,语气中带着嘲讽,“就是因为大孩子不受控制了,所以再生一个小的来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竟然是这样,我以为她们是意外怀孕……”宇珊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将近五十岁的时候也怀孕了,但是宇珊不想要妹妹弟弟,在她的强烈反对下,母亲打胎了。
“五六十岁了怎么可能不会用卫生套?都用几十年了,什么不懂啊!没结扎又不避孕就是想要生啊。”甘婧说,“就算是意外怀孕也可以打掉,生育损伤是很严重的,年龄那么大生孩子对自己身体不好,孩子生下来家长也照顾不好。”
“现在的学校用这个软件拍照打卡,用那个软件交作业,填各种信息,交各种手工……很多五六十岁的人压根就不会弄。她们本身就没有很高的学历,绝大部分人连小学文化也没有,别到时候自己不会又不爱学,做着做着急眼儿了,对着孩子一顿教育,把小孩子骂成抑郁症、精神病,然后又去骂大孩子不搭把手,把家里吵得鸡飞狗跳的,谁也不安生。”
“这图啥啊?”宇珊摇头,“还好我妈当时没有坚持生孩子。我确实不喜欢家里有小孩,小时候我去朋友家里玩,她们家两个小孩要住一个房间,太惨了!我家里是三室两厅,我妈住一个房间,我可以住两个房间,我才不愿意分给别人,谁也不行。”
“图权啊!五六十岁不仅没有成为孤寡老人,反而能同老师和家长们交流,能给年轻的母亲传授育儿经验,能在小孩子身上发泄自己的情绪,能用小孩子去牵制大孩子,从而影响大孩子的情绪……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能力怎么不是权力的体现呢?”甘婧问。
“……”宇珊捧住自己的脸,她以前一直认为就是生了个孩子,没想到分析起来如此地复杂,“所以没有爱吗?”
“只要有稳定的利益存在,有没有爱很重要吗?”甘婧的问题让宇珊沉默。
宇珊从小到大见过很多母亲的朋友,有些只见过一两次,有些只见过一两年,只有一个秋丽阿姨是她一直能见到的,这个阿姨是母亲的朋友,同时也是母亲工作室的合伙人。
宇珊无意中见过很多次母亲和秋丽阿姨因为工作室的发展方向而争吵的场面,她以为她们很快就会闹崩,可两人就这么合伙了二十几年,工作室发展得越来越好,母亲也用赚的钱给宇珊在一线城市全款买了一套房子,母亲还对宇珊说等她毕业再给她买辆车上班开。
现在母亲和秋丽阿姨两人都五十多了,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少,神色也比过去平和多了。
“所以结昏也是为了某种利益?她们不可怜。”宇珊思考着。
“嗯哼,答对了!”甘婧微笑。
“人还是得上学,上学后人就能思考了,不会盲目地生,也不会思维固化。我们大学生是很开放的群体,读了大学也会和工农站在一起。”宇珊说。
“大学生本来就是工农啊,你以为大学生是小资吗?你猜猜大学生的户籍地是哪里?真正有钱的人早就留学去了。”甘婧说,“大学生是没有土地又不会种地的农民,毕业后就是工人。大学生不是在为工农说话,而是为自己说话。”
“要不是有各种补贴,很多人是上不起大学的。”
“……”原来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宇珊又震惊了,她看向甘婧,她很年轻,“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爱思考,想知道为什么,所以会一直想。”甘婧说。
“你过去的人生痛苦吗?”宇珊问。
“很痛苦,不是人生,是畜生。”甘婧平静地说,“但我现在是在做人。”
宇珊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片刻,她的眼泪流出来。
甘婧看着她的眼泪,脑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件事。书上总是说,一个受过伤的成功男的看见女人为他流泪心里会被触动,然后爱上这个女人,甘婧此刻鉴定这是假的。
她看见宇珊为她流泪心里没有触动,甚至感觉她在为桌上的餐巾纸每天被人抽而流泪,或者是为廉价的桌子缺角了却还在工作而流泪。
甘婧已经走出来了,不会为了这点事而自怨自艾,也不会顾影自怜。
甘婧再次看向宇珊,她哭得梨花带雨。
人哭起来有种美感,一种破碎又面色红润的感觉,因为哭调动了脸上的神经所以面部表情丰富,脸上的细胞因为吸水而饱满。
甘婧想,也许是书里那个男的看女人哭的时候发情了,小头控制大头就“爱”上了。
“你一般会哭多久?”甘婧等了两分钟,宇珊还在哭,“我刚刚甚至在犹豫要不要装哭陪你。”
噗嗤,宇珊鼻涕冒了个泡,“你说话真的好搞笑!”
宇珊拿着甘婧递过来的纸擤鼻涕,她刚刚哭过的脸紧巴巴的,泪痕更是感觉明显,“那你想这么多会怨恨女人吗?”
甘婧拧开矿泉水让她洗脸,“有划分的,只恨男包妈和精神男包妈。”甘婧歪头,“要是因为某些不爱男的女人攻击自己后,就拿有色眼镜打压其她女人,那不就是男包妈的常规操作吗?而且男包妈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欺负女人,把好处留给男的。”
“我妈就这样,她讨厌哪个女人就把那个女人的缺点投射在我身上辱骂我,说我是个坏的,不如我哥,然后她不加掩饰地对我哥好,我要是反对,她就说我是个坏的她才对我不好。”
“但我不会因为男包妈攻击我就认为所有女人都是男包妈,首先我知道男包妈在女人中占比超过百分之九十九,其次我被男包妈近距离欺负二十多年,我很熟悉男包妈的操作,最后我是有研究的,只要男包妈出现我就会敏锐地标记她!”
“在别人眼里男包妈是德国小蠊,但在我眼里男包妈是美洲大蠊!”
“只要它出现!我的汗毛和皮肤能感知到它,我的耳朵能听到它‘哒哒哒’的脚步声,我的眼睛能锁定它!!!我会永远立志于消灭它!只要它出现,我就会盯着它。”
宇珊再次庆幸自己的母亲没生二胎,万一自己的母亲生了男孩,也会变成大蟑螂。
甘婧说,“我不是男包妈,不会乱攻击别人。谁攻击我,我会回击谁。”
“我追求女性的权力也不会因为有男包妈而改变,反而要‘暴打’男包妈,消灭男包妈!总之,不论女人品性是好是坏,只要她是人,她就应该拥有人的权力,男包妈除外。”
甘婧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她看时间,九点五十分,“回家吧,明天还要上班。”她起身后疑惑地问宇珊,“你竞赛结束后能自己跑出来玩吗?老师不管?”
“……管,也可以偷偷跑出来啊。”宇珊摸鼻子,“我和老师说我睡觉了,让队友们给我打掩护。”
“当老师真难,你要是出问题老师就麻烦了。”甘婧催促她回去,“注意安全啊!”
“那个……我可以加你联系方式吗?”宇珊问,她眨巴着眼睛看甘婧。
“也不是不行,但我们两个有什么好聊的?”甘婧掏出手机,“加吧,如果你变得很垃圾的话,我肯定会把你删掉的。我经常删好友的,不是针对谁,是我自己一直在变,昨天今天和明天的我都是不一样的。”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喜欢当垃圾。”宇珊发送了验证信息,“好了,拜拜~”
路上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了,刚刚还热闹的街道已看不到几个人影。
甘婧走回放车子的地方,她骑过来的共享单车不见了,甘婧在原地站了一分钟,“不想说话。”
她打开手机软件,语音播放,“现在开始,3,2,1。Go!”
甘婧跑步回去。
跑步五公里不算太难,甘婧很快就跑到小区门口,门卫拦住了她,“那个女人找你,她说她是你妈。”
甘婧呼吸停滞,顺着门卫的手看过去,是刘笑芳。
她站在一棵树下,脚下放着一个手提的大包。
路灯离她很远,甘婧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想看到她的脸。甘婧厌恶刘笑芳,像刘笑芳厌恶甘婧那么多。
她们就这样对视着,一明一暗,没有语言,没有行为,只有两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