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范卫山一眼,似乎是在考量着什么。
青年身上的衬衫湿透,眼睛早已变成了纯白,半边面孔还在迅速硬化变黑,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见状沈醉不再犹豫,抬起五指朝空气凌空一张。他苍白的指尖迅速涨大变色,很快扭曲混合成了脑袋粗细的巨大触手。
触手拉长,朝空中的两只怪物迅速一抓。
“嗯?”
那两只鬼东西居然毫发无损。沈醉的触手从它们身体里穿过,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前辈!”
范卫山终于撑不住了,整张脸彻底硬化变黑,铜铃自他手中缓缓掉落。
两只肉球毫无阻碍的向沈醉俯冲而来,像穿过他的触手一样穿过了他的身体。
“沈醉,你杀了多少人?”
沙哑的男声从他脑海里传来,沈醉身形瞬间僵住了,瞳孔放大,嘴唇微张
“不…”
“你在狡辩吗?”
记忆里那双金色眼眸安静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多余情绪
“你是个自私的怪物。”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
“那么多人支持你,拥趸你,……甚至像家人一样热爱你。你给了他们什么?”
他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球体,无数肢体纠缠在一起,一双双金色眼睛无声的看着他。
站在球体前的男人身体迅速融化,模糊不清的五官扭曲变形,四肢弯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融合在肢体中。只是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沉着冷静
“你是个怪物。”
所有的嘴都异囗同声
“你是个怪物。”
“不,别这样。”
沈醉恍然间喃喃自语,看着自己绿褐色的细肢,像个孩子般倔强着
“我不是怪物!”
他抬头看着眼前扭曲的人球,里面每个人,每张脸都是无比熟悉的样子。
“我在努力,别这么说…”
狭长的眼里溢出绿色液体,顺着脸颊滴落在海中
“我不是怪物!”
他用尽全力朝它们一挥,将眼前幻境击得烟消云散。
“…前辈!”
青年焦急的喊声随着幻境一起被埋葬在了空气里。
在范卫山的视角里,沈醉被怪物从躯体中穿过的瞬间突然愣住了,随后就边流泪边喃喃自语着,最后居然毫不犹豫的从台阶上跳了下去!
他焦急的环顾四周,心一横,眼看就要闭眼跳下去。
“用这种计俩耍我,……还真是狼狈啊。”
台阶下柔软的黄金海突然震动了片刻,随后如蒸发般沸腾起来。
随着那漫不经心又暗含恼怒的声音,沈醉破海而出。他半个身体被已经被腐蚀融化了,露出鲜红的大脑和脏器,却还在淡笑着,语气嚣张
“偷窥别人的伤疤很有趣吗?像个老鼠一样躲在背后,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同样没有人回应。
他的左肺连在身体上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入沸腾的黄金海中蒸发殆尽。
沈醉见状垂眼,半张脸上腥红的唇角微勾,那是被血染成的颜色。
他将它从身上摘下来,抬头,嘴巴张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大小,把那半片还在滴血的肺生生塞入了自己口中。
沈醉脸上的神色很平静,身上却满是风雨欲来的煞气。
他半张脸只剩碎肉和白骨,看起来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突然朝范卫山冷喝一声
“闭眼!”
这一瞬间,沈醉的整个身体都融化了。五官扭曲,四肢错位,正和他幻境中那个扭曲的肉球出如一辙。
这个样子完全不是个正常人类,而且那肉球还在以某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涨大着。
范卫山只是怔愣了片刻,眼睛就徒然爆开,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强大又愤怒的气息有多么恐怖。
半响,他才低骂了一句,抱着头躲在角落一言不发。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范卫山只能听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一下又一下,缓慢又暴戾。让他与生俱来的惧怕着,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范卫山甚至以为它已经彻底疯狂了,已经毫不留情的将要吃掉整个世界,……甚至下一秒遭殃的可能就是他。
咀嚼声在这时突然消失了。
片刻后,范卫山睁眼,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灌木,仿佛当时的金碧辉煌从未存在过。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般面色一白。
那个疯子…他把整个幻境都吃了。
疯子,疯子。
良久,范卫山才慢慢踱步离开,心里已经有了深深的忌惮。
沈醉这时早已恢复了人形。他浑身剧痛,却还在强忍着往前走,他要去村子里找那个傻乎乎的小东西。
身体早就撑不住了,破碎的脏器不断往喉头上涌,被沈醉生生咽了下去。
他慢慢走到村囗,村里早就空无一人。
“巫野寻?”
沈醉轻声开囗,像是怕吓到它
“小东西?你在哪儿?”
他慢慢的走到灵堂,那个棺木被人大开。里面安静放着一个干瘪的白色塑料袋,让人不禁啼笑皆非,这种没用的东西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是不是对他的讽刺。
沈醉瞳孔放大。
不不不,那不是塑料袋。
他抖着手将它轻轻捧起
“…巫野寻?”
那东西仿佛听到般轻轻颤动了一下,它已经没力气回应了。
很难想象这是曾经那个活泼乖巧的小家伙。它的触手被人剪断了,干净的瞳孔只剩下外皮,漂亮的金绿色眼睛无影无踪。
“没事,没事。”
沈醉小心翼翼的捧着它。他没有力气了,瘫坐在地上像个受挫的孩子,哑着嗓音,神经质般重复着
“没事,相信我,没事的。”
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巫野寻的命和自己能力的提升间徘徊不定,现在这个场面毫不掩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沈醉却突然间无措了。
沈醉好难过。
小怪物感受到了他的茫然无措,它也想爬起来抱抱他,但它已经没有触手了。
巫野寻的眼前一片漆黑,浑身剧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某种冰凉的液体滴在了它身上。
沈醉别哭。
小怪物心里无声的重复这句话,沈醉,别哭呀,我不疼的。
沈醉没听到。他面无表情,一遍遍摩挲着掌心冰凉干瘪的身体,声音里鼻音很重
“没事,没事的。我帮你把东西抢回来。”
他捧着小东西爬进棺木里,像没有感觉到疼般硬生生划开胸膛,从稀碎的内脏里强行拨开一片空地,把它放到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我有点累,先睡一觉。起来我们就去找你的东西。好不好?嗯?”
巫野寻没有回答他,沈醉若无其事的自问自答
“好的,我知道你听我的。我现在有点难受……等我休息一会儿,等我休息一会儿。”
说着他将棺木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随后蜷着身体躺进了一片黑暗里。
沈醉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冰凉,却莫名让巫野寻感到安心。它依附在他不再跳动的心脏上,身体疼痛的感觉顿时也减轻了不少。
两人就这样躲在黑暗里,醒了睡,睡醒继续等待困意到来。
他们都不说话,彼此却都能感受到对方心底那沉郁的伤痛。纵使不一样,但此时此刻的心情是相同的,无声的陪伴已是莫大的抚慰。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小怪物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甚至也不错。
终于某天,沈醉开口了,声音沙哑
“你…你还好吗?”
巫野寻闻言动了动触手证明自己没有问题。
沈醉推开棺材板,明亮的阳光撒在他身上,恍如隔世。
他很平静的坐起身,动了动自己的身体。一阵骨骼碰撞的声音过后,沈醉站起身
“让我看看…很能跑啊。”
他慢慢走到灵堂旁的屋子里,背起刚来到这里时带的背包。身形一闪,空荡荡的村里那道身影瞬间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沈知秋坐在院里,看着始终无人接听的电话,眉间折皱许久不能抚平。
“还在给他打电话啊?”
马国超叼着苹果从屋里探头
“别担心他了,咱们三个一起上都不一定能打过他,轮得到你瞎操心。”
沈知秋没搭理他。奇怪,明明只要沈醉在外面做事,除了特殊情况会事先说一声,一般情况下电话都能打的通。
“秋儿?”
沈世安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随意看了眼她的屏幕
“别打了,过来洗菜。马国超都来帮忙了,你可不能就这么坐着。”
正在这时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条消息,正是失踪几天那家伙发来的。
【回家路上,勿念。】
沈知秋悬了几天的心这才终于放下了。
【万事小心。】
说罢她安心放下手机,转头去和两人做饭了。
沈醉此时此刻站在苍茫草原上,衣摆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兴许是前几天那场战斗的原因,他的肌肤苍白到了近乎非人的程度,阳光下甚至和雪色相差无几。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无比,像是白纸上一滴晕染开来的墨迹,极深,极冷。
他看到沈知秋回的消息笑了笑,随后放了手机,单枪匹马朝雪山上走去。
有很多向导在景区附近揽客,见他孤身一人纷纷上前搭话,最终都被拒绝了。
“怎么回事?”
男人朝同伴摇头
“算了吧,这人估计是个疯子。你看他上雪山穿的什么?”
同伴看了一眼,那男人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在寒风里飘扬,连件外套都没带。
“他什么装备都没有,刚才我问他,说是不去景区。鬼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这种事也不少见,极端的朝圣者为了接近神明,会特意在他认为最靠近神明的地方自我了断。
同伴看着那男人冷淡英气的面孔,遗憾摇头
“这么俊,可惜了…”
沈醉走在雪山上,脚步不疾不徐,仿佛即将奔赴一场盛大的晚宴。凛冽的寒风没了命的刮,他的目标却从未因此受到改变。
与此同时,周围与他同行的人越来越少。
“冷?我不冷。”
他像在和空气说话般笑着摇头
“没事,我不难受了。没有,没有走过这么远,风景还挺漂亮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沉默了,压低声音开口
“很快你也能看见。”
他就这样一个人走着,走了很久很久。
风雪中终于露出一丝具有烟火气的味道,沈醉笑了
“到了,我带你去找你的东西。”
“阿大,太阳在发烫。”
少女脸颊红扑扑的,像只燕子般钻进帐篷里,朝榻上老人开口
“它变大了!”
“拿来给阿大看看。”
老人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脸上皱纹挤出深深的折皱,莫名慈祥。
少女点头,从帐外拿来一个羊皮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太阳在发光。”
那是一个通体碧色的圆球,巴掌大小,在两人的注视下发出淡淡莹光。
“这是神明赐予我们的祝福。”
老人双手合成十字,朝上空深深一拜,语气虔诚
“伟大的太阳,您是上天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他用某种语言又快速说了一遍,没有注意到桌上越来越耀眼的荧绿色圆球。
“我什么时候同意这是什么狗屁神明送你们的礼物了?”
一个声音淡淡的从帐篷外传来,含笑而清朗。
老人闻言一惊,连忙将少女护在身后,迅速摇着床下的银铃。
“你在叫谁?”
沈醉挑帘进来,将手中的东西随意朝地上一丢
“在叫他吗?”
这人正是村里所谓的村长,曾经还和他握过手。
此时此刻村长怒目圆睁,肚子上被人开了一个碗大的伤口,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