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自愧混迹官场太久,虽是一代将军出身,也难免沾染些污秽习气。
所以在面对萧路时,总有些自惭形秽。
而萧路,虽对秦淮青眼有加,可离群索居多年。
清高孤傲下的生疏笨拙,还是让其压抑着那颗被点燃的凡心,刻意与之保持着距离。
多亏有小松在。
这孩子凭着自己的热情和聪慧,巧妙化解了横亘在两人间的尴尬。
桌上气氛眼看着热闹了起来。
不知不觉,月上柳梢。
残席早已撤下,换上新的点心和茶水。
秦淮和萧路只觉心下畅快、逸兴神飞,不禁多饮了几杯。
虽不至酒醉,倒也都添了微醺之意。
看着趴在桌角渐渐没了精神的小松,萧路拿过件斗篷为其披上,只等对方睡熟后再抱回房里。
否则现在让他走,这小家伙又得强打精神说不困了。
不一会儿,那还勉强能张合的眼皮,便彻底抬不起来了。
一只细窄的手抚上孩子头顶,不知是月色幽幽还是薄醉的缘故,萧路的眼神很温和。
如木槿舒展开白色的花瓣,开出朵朵细腻的柔情。
“这孩子,从没像今天这么高兴过……我知道,他这都是为我……”
秦淮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小松身上。
他总觉得,看着小松就像看着萧路的曾经。
“这孩子真是心地纯善、聪敏可爱,只是心思太重、思虑过深,若长此下去,怕是会误了他。”
“这正是让我为难的地方……”萧路叹了口气,恍若灵山上扰动的雾气。
“当年,我从人牙子那儿把他买回来,原想帮忙找寻本家,无奈他被人拐走时年纪太小,根本记不起有关爹娘、家乡半分,我就只好把他带在身边。”
同样的叹息从秦淮处传来,像是某种悲伤的回音,彻底笼住了屋内空气。
都说中州治下民生回稳,可在看不见的角落,每日还不知要上演多少出,这样的人间惨剧?
贫困、疾病、天灾、人祸,无一不是推波助澜的手。
把那些没了父母的孩子,失了孩子的父母,攥在掌心里反复揉搓按压,直至碎成渣滓。
以往出行,碰见有人卖儿卖女,自己都会慷慨解囊。
但看着他们千恩万谢的样子,秦淮却实在不知,那些钱又够他们挺过几时?
“我虽能给他温饱,也能教他读书识字,可由于自身性格已经养成,再怎么努力改变都会给他带去不好影响。”
“这孩子小小年纪,属于孩童的欢乐却屈指可数,虽然已经尽力在我面前表现出开心的样子。”
“可我能感觉得到,他那种笑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像总有心事压在那儿似的,问他也不说,真急了只说跟着我就什么都好……”
萧路的手始终抚在小松头上,此刻正轻轻摩挲孩子的眉心。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将军能答应。”他犹豫片刻,抬眼看向秦淮,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庄重。
“先生不必说了!秦川是您的弟子,理应为师分忧!何况,不是我自夸,那孩子性子活泼开朗,做事又细心周到,最适合为小松开蒙!”
秦淮不等萧路说出来,心下已经了然。
萧路眼神里有着难以掩藏的波澜,他执礼拜过对方道:“既如此,萧路多谢秦将军!”
那株温柔而孤独的白色木槿,拂动在晚风里,第一次发出了知音既遇的感叹。
秦淮笑着摇摇头,起身将小松抱进怀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将人放回到自己床上。
萧路还缴了手巾,为小松擦掉嘴边汤汁残渣,一并抹过脸和手。
秦淮看看天色,就此向萧路告辞。
看着那离去的背影,萧路笑了。
这一次,他没有信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