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面对纪川行，宋卓然也从未提起过去的事，但此时他却很想说出来，“你刚刚说的话，让我觉得很像一个故人.....”

尚思年有些好奇，“故人？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明不到两年，但宋卓然记忆中的身影好像已经模糊了。

曾经至亲大哥为捣毁鸦片而深入烟馆，结果却染上了大烟瘾，变成自己最痛恨的样子。母亲的悔恨泪水、祖父的厌恶至极、大哥的似人非人，都让他对家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努力照料，但大哥每次发作的样子让他恐惧，在他面前痛哭着要芙蓉膏的人不是大哥，以最丑陋的样子哀求的人不是大哥，不惜打伤他偷钱去烟馆的人不是大哥、在烟馆吞云吐雾的人不是大哥......

曾经意气风发、励志要改变国人屈辱命运的人，最后却变成最不堪的样子，最后选择在意识清醒时，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一切让宋卓然痛苦、也让他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最不堪的样子。

人在极大痛苦之中会下意识逃避，所以他选择了遗忘，选择封闭那段记忆。

但他现在不知怎的，却有了说出口的勇气，“那个人，是个有一腔热血，却不知道保护自己的傻瓜。”

见他表情是痛惜和怀念，尚思年大概猜到了，这位“故人”应该已经逝去了，于是她小心措辞，“他是你的亲人？”

宋卓然点头，“是我大哥，我是因为他才来的英国。他的选择让我很迷茫，为什么好人总不得善终呢？”

这个问题让尚思年也陷入思考，他说得没错，好像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但如果就这样否定他曾经做的事，不是太武断了吗？”她忍不住说出口，“善良也好，热血也罢，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或许从没想过得到什么，只是去做了，那他所做的就是值得的。”

顿了顿，又想到此时国家沉浮，她眼神黯了黯，“如果非要说无可奈何，也是时局使然。”

“但是我也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毕竟我也不认识你大哥，更不知道......”尚思年有些紧张，关乎生死之事，她却在这里妄加评论，结果越说越多，也没注意到身边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

“哎？”走了一会，发现宋卓然没跟上来，她回头，看到人站在身后不远处，眼睛弯着，但表情却好像要哭了。

尚思年顿在了原地，心里想：说多错多，自己肯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宋卓然笑着看她，却忍不住想流泪的冲动。大哥去世的时候，他心里甚至有怨，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人而抛下家里人，但他刚刚明白了，这从来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大哥也从来没有被辜负。

“你......”

没等尚思年说完，宋卓然就走了过来，虽然眼圈泛红，但好在没在她面前哭出来，他轻声道：“谢谢，”语气郑重又感动，但马上有破涕为笑，“我收回说你们很像的话，你比他要坦荡多了，他总把话藏在心里，所以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尚思年听得云里雾里，但看他情绪好了起来，心中也为他开心，“是吗，也多谢你的夸奖，如果算的话。”

宋卓然笑了起来，“当然算，真的谢谢。”

微风吹过，带来几丝凉爽的气息，此间风动，亦是心动。

住所。

出去采购的三人已经回了，老袁在电话附近尝试维修，邵琴不在厅里，章临仙和冯婉茹在厨房处理食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张悦之和纪川行在坐着喝茶，让人意外的是，付语峥也坐在一旁，和两人说话。

“他们回来了。”张悦之率先看到了两人，她一出声，众人皆向他们望去。

看到他们都回来了，老袁选择放弃，他放下手中的线，转而打趣尚思年和宋卓然，“你们这也是去采购了？”

尚思年笑着说：“老袁，想必你的采购之旅也同样精彩吧？”说着朝张悦之那边看了看。

袁泽屹想到自己在张悦之和纪川行中间格格不入的样子，不禁打消调侃尚思年的念头，他果然没看错，游学团的小姐们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宋卓然把奶酪送去厨房，交给章临仙和冯婉茹。

尚思年看向他们那边，“今天怎么是他们做饭？”

在法国的时候，游学团众人都不住在一起，吃饭也是各扫门前雪，从没像今天这样聚过。

袁泽屹：“难得有客人，她们俩主动请缨，说不定要露一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去听听悦之和两位男士密谋什么呢。”

看了眼冲着纪川行娇笑的张悦之，尚思年无奈一笑，“我不去凑热闹了，先回屋收拾一下。”

袁泽屹表示理解，转身自己加入了那三人的对话。

尚思年回屋后，心情难得有些轻快，不像刚刚来欧洲时的压抑，也不像在法国告别二哥时的不舍，她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只是没由来的开心。

“叩叩”，门突然被敲了敲，尚思年问：“是谁？”

“是我，方便进来吗？”，是张悦之的声音。

尚思年给她开了门，“你不是在楼下？”

张悦之进了门，“和三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说的，我来找你玩。”

尚思年坐下来，虽说在法国相处了一段时间，然而游学团众人彼此并不亲近，她没想到张悦之会因为纪川行来拜托她帮忙。

张悦之虽然长相略刻薄，言语也不饶人，但娇俏动人又热情活泼，与游学团众人关系都还不错。

“宋卓然没和我说太多，我只知道这位纪先生在留学生圈子里很受欢迎，他的为人你也看到了，对大家都不错。”尚思年对这种社交达人不感兴趣，只因为他是蔡世恒的学弟，所以存了几分好印象。

张悦之闻言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转移了话题，“我听他说，是一位学长叫他来帮忙的，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位挚友？”

尚思年说：“对，他也是这个学校的，还和咱们负责人认识，自然就接下了接待事宜。”

眼波流转间，张悦之又想到了楼下那位，“那你学长有没有说，纪川行是个怎样的人？”

尚思年见她又把话题绕回纪川行身上，忍不住问：“这才一天不到，你就情根深种了？”

张悦之有些脸热，“难得出来一趟，还碰到了心仪之人，总要把握机会嘛。”她回忆起和纪川行相处的时刻，心中也有些甜蜜，“虽然谈不上情根深种，但也不想就此错过。”

尚思年和纪川行没有说过几句话，但从他言谈来看，确实是个很耀眼的人，也很符合她对“律师”这一职业的刻板印象，看着张悦之一脸期盼，她只能道：“如果有机会见到我那位朋友，一定给你打听打听。”

张悦之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福了福身，“多谢尚小姐了。”

尚思年连忙扶她，“你这大礼我可受不起。”

张悦之笑吟吟地又坐下，“他真的很好。”

尚思年不置可否，“你们刚刚怎么和付语峥坐在一起？”

张悦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谁知道他来做什么，也就纪川行多担待他。”

这位张小姐和游学团众人都关系融洽，甚至还认了个大哥——袁泽屹，但偏偏瞧不上付语峥，也没拿正眼瞧过他，但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碍于邵琴，张悦之还没当众落过付语峥面子。

尚思年倒是没什么感觉，她和付语峥交集不多，和邵琴倒单独出来逛过一次，这人稳重又不失温柔，骨子里虽然强势，但在外包裹得很好，不让人有半分被冒犯之感。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过去？”张悦之邀请尚思年下楼。

尚思年想着旅欧多日也没给家里人报个平安，于是先让张悦之下去，自己则留在屋内修了一封信，打算明日寄回去。

楼下。

付语峥要回屋看看邵琴，先行离开，只剩纪川行和袁泽屹二人对坐。

袁泽屹：“纪先生，我那小妹有些顽劣，希望别打扰到你才好。”

虽说张悦之常和袁泽屹拌嘴生气，但两人也是真的一见如故，在外人面前袁泽屹自然对她多有维护。

纪川行能看出张悦之对自己的好感，但面对袁泽屹，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客套，“客气了，身在他乡，能能结识各位，是在下之幸。”

袁泽屹笑着拍拍他，“能交到你这个朋友，袁某也不虚此行了，就是我那小妹，还得请你多费心。”

纪川行说：“悦之小姐秀丽佳人，能受其抬爱，我也是诚惶诚恐，一定慎重对待。”

袁泽屹得到了他的保证，心里稍稍放心下来，于是换了个话题，和纪川行就未来归国的打算和如今的形势又聊了一会。

张悦之和尚思年下楼后就去给章临仙帮忙，因家乡各异，所以几人做的菜也各异，有中西混搭的奶油炒菜，也有传统的麻婆豆腐和辣椒炒肉，亦有甜点作配，看着十分丰盛。

晚饭时，众人都到了餐厅，就连一下午没露面的邵琴都出来了。

邵琴：“各位辛苦了，下午身体不便，烦请多担待。”

虽然长相并不出众，但她的声音却有种让人不自觉安心的魔力。

尚思年说：“邵琴姐，别客气了，快来尝尝两位大厨的成果。”

袁泽屹：“应该是四位大厨的成果，哈哈......”

冯婉茹举了举杯，“今日难得相聚，不如我们碰一杯？”

话音一落，大家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

“感谢诸位的邀请，这杯我先喝了。”纪川行站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坐在他身旁的张悦之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是不加掩饰的喜欢与热烈。

宋卓然也向其他人点头致意，“多谢各位的款待，有劳费心。”

话音落下，众人一起站起来碰了一杯，清脆的碰杯声拉开这场聚会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