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新知报社。
“你的意思是,昆山的事不是意外?”田知路刚看完尚思年的外出公务申请,再次低头确认了一下时间,“看不出来,你人脉还挺广。但是外出申请时间一个月会不会太久了?”
尚思年点头:“是的,如果咱们不能报销,我可以自己出一部分费用。”
“现在是钱的问题吗?”田知路叹了口气,“小尚啊,咱们报社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你外出一个月,稿子怎么办?采访怎么办?你让同事们怎么想?”
“经理,咱们报社缺的不是人,是能被关注到的新闻,”尚思年决定先晓之以理,“如果这次昆山的事我们能拿到一手资料,肯定能提高销量和知名度。”
田知路还是不赞同,“你不在,审核投稿的人手都紧张,昆山毕竟距离咱们这太远,下次你可以去崇明那边多跑跑,相信很多新闻值得写的。”
晓之以理没有用,尚思年只得动之以情,“经理,不瞒你说,这次去昆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家里的嘱托,让我亲自去请一个昆山的大夫回来。”
是的,动之以情就是动之以人情。
见她将家里背景搬了出来,田知路有些让步,“那你说说,你去办事,你的工作都交给谁?”
尚思年看到了田知路松口的希望,“经理你放心,之前的访谈稿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改了,在投稿的文章里我也选了几篇可发的,而且如果顺利的话,不用一个月就能回来了。”
田知路只得同意,“这次只报销来回路费,记得保留好票据。”
出门之前,尚思年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又仿佛是幻觉,轻的可以随风而去。
尚思年刚关好门,就听到了一声讽刺,“真不愧是大小姐,想去哪就去哪。”
出声之人正是之前报道靳梦然自杀的小陈,陈志平。
“陈志平,我去外地,你应该开心才对啊,之后有什么报道没人和你抢了。”听到他的话,尚思年面色微冷,毫不客气地讽刺回去。
陈志平“呵”了一声, “不就是报道了几件案子,你还真以为能和其他人比啊?你为什么能进来大家不都知道吗!”
编辑小徐是报社出了名的和事佬,赶忙过来拉着尚思年岔开了话题,,“思年,你去昆山可得小心点,我有个在昆山的姑妈,需不需要联系一下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旁边的同事见气氛不对,也开始打圆场,“志平我这有个问题请教一下。”陈志平被人拉走,一口气不上不下,只能重重“哼”了一声。
陈志平比尚思年更早进入报社,同为记者免不了有一些竞争,陈志平一直看不惯尚思年的空降,尚思年也不满于陈志平有时候的迂直,尤其在靳梦然走后,两人的关系愈发恶劣。
感谢完小徐的好意,尚思年离开了报社,心里因为和陈志平的争执有些烦躁,又想到他不明事实就报道了靳梦然的死因,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宋卓然的侦探社附近。
正欲离开,宋卓然推门而出。见到面前的人,他也有些讶异:“尚思年?你怎么在这?”
看着他神色间有些匆忙,尚思年不想耽搁太久,于是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刚刚和报社请完假,想着这附近的松饼很好吃,就想买了带回家。”
宋卓然抬手看了看表,“松饼一会中午我陪你买,现在你方不方便帮个忙,充当一下我的助理?”
尚思年有些没反应过来,呆愣中就被宋卓然拉上了黄包车扬长而去。
车上,尚思年仍觉得莫名:“你这侦探社这么大,连个助手都没有?”虽然侦探社不容易盈利,但据她所知,宋家家产丰厚,因此并不需要担忧生计问题。
宋卓然叹了口气,“世道不易,现在连养活自己都难,更何况找个助手。”
尚思年不以为然,“你父母怎么舍得让你说出世道不易这四个字?”
“因为不需要我继承家业,惹毛了他们,自然就被断了经济来源。”宋卓然说的轻松,初晨的日光照在脸上,他自在地仿佛世界掌握在自己手中。
尚思年心里微动,她最羡慕的正是宋卓然这份不受到任何人和事物影响的洒脱与自由。
黄包车在路边停下,但尚思年还是一头雾水,“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
宋卓然点头,“刚刚没和你说,这是我前段时间接的一个委托,帮曹公馆的夫人捉奸。”
“曹公馆?捉奸?”尚思年再次确认,好像不相信一般。曹公馆是当地有名的教育家曹老先生的故居,现在居住之人是其孙辈曹世景及其夫人兰墨萍。曹世景不仅是知名教育家之后,还是振旦大学的现任校长,人品高尚,学术成绩斐然,在整个上海也有美名,和其夫人也是多年伉俪。
宋卓然赶忙捂住她的嘴,拉着人到建筑后躲藏,“嘘——这种事,不好声张,我也是多番踩点打听,才探查到了曹世景和他秘密情人幽会的地方。”
“你是说这个餐厅?”面前的餐厅是上海有名的西餐厅——广懋饭店,也是各界名流经常出入的场所,但对于曹世景幽会一事,尚思年还是有些不信。
见她神情怀疑,宋卓然只得开始解释这场委托的由来,“兰夫人找我是看中了侦探社刚开业这一点,保密性高,接触人员少。至于这件事的真相如何,咱们今天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尚思年瞪了他一眼,“为客户保密是你的职业底线,你就这么告诉一个记者,不合适吧?”
宋卓然耸耸肩,“在我眼里你不是记者,也不是外人,而且对宋世景这个人的风评,他们大学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有心打听就能知道。只是兰夫人深居简出,被蒙在鼓里罢了。”
尚思年哑然,她确实对这件事知之甚少,在对新闻的敏锐度方面,她甚至不如宋卓然。
见她神色有些异样,宋卓然又道:“你总是报道那些社会新闻,哪有时间关注这些桃色新闻,而且这种事也只是在他们大学领导层之间有传闻,孰真孰假还不一定呢。”
两人说着话,曹世景从一辆车中出来,他今日带着墨镜和帽子,装扮十分隐蔽,左右看了看,才走入饭店内。
“来了。”宋卓然朝着门口的方向挑眉,见人已经进去,尚思年和他也跟了过去。
饭店有三层,曹世景进了包厢,尚思年和宋卓然只得在二楼大厅就坐。见他并不着急,尚思年只当他山人自有妙计,叫来服务生点了一壶红茶。
宋卓然看她并不好奇,也不再卖关子,“其实在和兰夫人成婚之前,曹世景有过一个爱人。”
尚思年并不意外,虽然这两人是少年夫妻,但是现在崇尚自由恋爱,尤其像曹世景这种留过洋的,有过情人并不稀奇。
“但是这位爱人很久之前就因病去世了,所以兰夫人确信她丈夫的偷情对象不是昔日的情人。可是宋世景此人平日并不去应酬,每日就在学校和家来回,所以她觉得可能是和振旦大学的学生有牵扯。”宋卓然一边倒茶,一边和尚思年解释。
解释过后,两人之间陷入静默,不知在想着什么,茶香在空气中飘散,微小的尘埃在光的投射下去到未知的地方。
时间还没到中午,饭店里的人并不多,而将人引领进入包厢的服务生就更为惹眼,一位学生打扮的人被服务生领了进入包厢,她面容还有些拘谨,因此吸引了一些目光。
宋卓然也看向他们,只是他比其他人的目光停留时间都要长,冲着尚思年点点头,神色认真,“真正的主角来了。”
本以为得等到午饭结束,尚思年甚至想好了要点的菜,就看到女子急匆匆地走出包厢,身后曹世景跟着追了出来,两个人在大厅拉扯,那女子神色有些不愿,曹世景在低声说着些什么,让人听不真切。最后碍于场合,他还是松开了那女子,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广懋饭店。
刚刚尚思年就在打量那个女子,现在她更加确定,“这个女孩子不是振旦大学的学生。”
宋卓然来了些兴趣:“何以见得?”
“她穿的衣服,那种独特的织法在镇江地区很多,而且看她并不富裕,所以一定是镇江本地人织的,不会是外地买的。”尚思年回忆着刚刚她的穿着和样貌,“不仅如此,她手上还有茧子,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做活留下的,但她的打扮又还是学生,所以可能是镇江那边女子职业学校的学生。”
宋卓然福至心灵,有些豁然开朗,也跟着轻松起来,“那一切都说的通了。”
虽然知道了女子的大致身份,尚思年还是有些疑问:“什么说的通?”
宋卓然还是有些语焉不详:“我一直疑惑这名女子的身份,本来今天想冒险扮作服务生进去打探,但你一解释,所有事情就都说的通了。”
闻言,尚思年只觉得更加奇怪,而宋卓然也没有在这里进行午餐的想法,带着她又回到了松林路的侦探公寓。
“咱们明天就要启程去昆山了,所以得赶在这之前把事情给解决了。”宋卓然翻出一张信纸,准备开始向兰夫人解释调查的来龙去脉。
尚思年看着他搜集的资料,有所谓遭遇凶杀的、调查某地风水的,还有丢狗的、偷书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看到她还在翻看之前为了交房租而接的委托,宋卓然顿时热气有些上涌,面色不禁微红,赶忙递给她一本册子,“那些都是已经调查结束的,你看这些资料,才是关于曹家的。”
尚思年对刚刚离开饭店的事有些了然,过去宋卓然出手绰约,在西餐厅吃一顿饭不是什么难事,现在从委托情况看来,是真的被父母断了经济援助。
宋卓然开始动笔,“当时刚接到委托,本以为是曹世景人到中年,纠缠了一个女大学生,惹得多年夫妻感情破裂。”
随着宋卓然的讲述,整件事总算渐渐明了。
被曹世景“纠缠”的女子名字中带有婉字,宋卓然只听到曹世景叫她“婉婉”,但没能查到她的身份,想来不是本地人的缘故。
“这位女学生的母亲是曹家过去的婢女,应该就是曹世景曾经的情人,两个人在兰夫人出现之前就有牵扯。”
尚思年听罢,不禁有些可惜,年少的爱意虽然真挚,却如无根浮萍,在这飘摇的乱世中轻易就被折断,随风而去。
“是了,虽然之前一直没有查到这位女子的信息,但是这位婢女离开曹家后去的就是镇江。”宋卓然刚刚写完手中的信笺,还在等待墨干,“但两人都没有想到,也可能只有曹世景没有想到他们还有一个女儿。或许在机缘巧合下碰到了,发现是自己的女儿,才会一直纠缠不清,反而让兰夫人误会。”
尚思年也有些感慨,“据说曹世景和他夫人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现在不容易有了女儿,所以才着急认回来吧。”
宋卓然将信装好,有些不以为意:“真相如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事尽财进,其余和我,概不相干。”
“你的意思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尚思年快速回忆刚刚经手的资料和见到的场景,还是没有想到有什么异常。
“我只是提供一个可能,有时候真相往往不如人愿,所以选择你想相信的部分就好。”见她还在低头沉思,宋卓然一把将她拉起,“先去吃饭,这才是现下最重要的事。”
尚思年的思路被打断,本来还有些不满,但当看到焖蹄面、醉香鸡被端上桌来,旁边还放着宋卓然买来了松饼,她顿时又没了脾气。
宋卓然笑眯眯地把松饼递给她,“买的是枣泥馅的,没记错吧?”
对松饼的思念在伦敦的时候尤其强烈,当时尚思年还夸下海口说等回去了要请在场的所有人吃遍上海,第一站就是迟记的松饼,宋卓然就在一旁捧场,说要第一个去上海尝尝。
尚思年眼底有些发热,两年前的记忆席卷而来,让她有点招架不住,只点了点头算是对宋卓然问题的回应。
见她没有回话,宋卓然没有多说什么,开始主动和尚思年讲述刚到上海时接的委托,从丢狗到偷书,即使并不生动,尚思年也听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后,两个人从饭馆走回公寓,听他讲了这么久,尚思年感觉心中一片轻松,于是开口,“那你刚到上海的时候,为什么没来找我?”
宋卓然听到她又提起这个话题,心里也是感慨万千,两年前两人最后见的一面还是谈分手,这也成了他一直后悔和回避的话题。
虽然重逢之时两个人就像许久未见的老同学一般寒暄,但在英国时也是确实地谈过一段时间恋爱。
当初在英国初见倾心,说好毕业后一起周游世界,永远自由自在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