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刺史没了刀也不去捡,好似受了天大的打击一般跌坐在地上,手撑着地向后退去,一边退还一边嘴里念叨着:“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早就死了,她在等我救她。”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要求证般看向众人,目光称得上恳切:“你们在骗我对不对?我的女儿正在等我救她,这都是你们编出来骗我的,对不对?”
李漱玉看着他,没来由的觉得他有些可悲。
宁可相信所谓的“复活”之术,相信一具白骨能回魂,也不相信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
李江友静静地看着他,握着软剑的手微微颤着。她轻声道:“爹,你被他骗了。”
“他没骗我,他没骗我!”刘刺史忽地崩溃般大喊道,“他不可能骗我的,他是……!”
一只飞镖不知从何而来,直直贯穿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他捂着喉咙倒在地上,身子不断地抽搐着。
可眼睛还望向那具枯骨所在的地方。
一个阴柔的男声在洞顶响起:“真是个废物。”
李漱忙举枪抬头,就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他们来的地方一跃而下,轻轻落在刘刺史的尸体旁。
那是个身段妖娆的男子,他头发束在冠中,面上蒙了黑布,一双细长的眼睛露在外面,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他开口道:“今日我约各位在此见面,本以为能顺利拿到想要的东西。没成想这人擅作主张,坏了我的好事。”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在我们这边,擅作主张是会死的。”
“你是谁?”李漱玉觉得他与先前那个女人一定有什么关系。
“我?”男人低低笑了一下,“我本一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这是什么组织的无名小卒?
连一个跑腿的都这么厉害,那组织究竟要多可怕?
男子笑道:“我本是要与各位好好谈判,哪成想他竟动了刀子,我替他给诸君赔个不是。”
“赔不是就先免了吧,”李漱玉冷冷道,“你快滚就是对我们最好的赔偿了。”
神秘男子眼睛微弯,向李漱玉微微一笑。李漱玉看着他那双眼睛,忽然觉得好像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般,只觉得通体发寒,生生打了个冷颤。
这眼睛她原先是见过的。
没来由地,李漱玉脑中忽然跳出了这句话。
我在哪见过?
她回忆中闪过了许多零散的记忆碎片,有熊熊大火,也有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背对着她渐行渐远。
又是那个上次入梦的女人。
她猛地把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开,冷汗已经布满了她的整个额头。李漱玉抬眼,就见大家都在看着她。
“你怎么了?”楚怀澜低声问道。
李漱玉迷茫地摇摇头。
那个红色的背影再次出现,她却并不害怕,心中反而有一种……
奇怪的亲切之感。
男子方才也仔细地打量了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姑娘好一会儿,忽然低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熟人。”
李漱玉虽然还没从刚才的状态中缓过神,但依旧回嘴道:“谁是你熟人?别臭不要脸随便和人家攀亲戚。”
“你都不记得了吗?”男子笑得愈发快乐。他刚想继续说下去,忽地觉得脖子前寒光一闪。他连忙向后一仰,才堪堪避过这出其不意的突袭。男子站直身子,就见楚怀澜已经出现在了他刚刚站着的位置上。
楚怀澜方才听了他们的对话,直觉那神秘人再继续说下去定然是没什么好话的。
神秘男子刚要再说点什么,就见又是一道寒光闪过。他只得再次后退躲避,这话又被咽回了肚子里。
楚怀澜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连几剑刺出,笼做一张巨网兜头盖脸向他罩下。那神秘男子身形在空中一折,竟转换了方向,向另一个地方弹去。他正准备落地,却见一柄银枪递到了他的面前。
神秘男子:?
他抬头一看,就看见了李漱玉凶神恶煞的表情。
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间,李漱玉又是一枪横扫过来。男子纵身一跃,在空中后翻一周,足尖点在枪头上,身子向前一倾,袖口处飞出了几支袖剑。一直站在旁边的李江友一推掌,一股雄浑的内力袭来,将那几柄袖剑吹得散飞去。
李漱玉大喝道:“打不过你就玩阴的,要不要脸,是不是个男人?”
男子没料到李漱玉是个连打带骂的。
他冷哼一声,借着李江友的掌风倒飞出去,怪笑道:“今日我还赶时间,恕不能奉陪,待来日再会。”
“有种别跑!”李漱玉拎着枪又向前追了几步。那男子丢出一个纸包,被他当空刺破,一股白烟倏地从里面四散开来。
随着白烟散开的还有他灌注了内力的一句话:“小姑娘,你想知道你父亲瞒了你什么吗?”
“什么鬼东西?”李漱玉有些摸不着头脑,忽地听身后响起一阵惊呼。她连忙转头去看,就见那几个侍从将软倒在地的李江友搀扶了起来。
楚怀澜上前给她把脉,半晌沉吟道:“你的火毒原先没有除净。”
她苦笑道:“先帝曾被南疆人下了火毒,纵有回春堂杜神医诊治,还是落下了病根,更何况是我呢?”
“你……”李漱玉看着她苍白的脸,有些心疼,“你何必如此?”
她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江厚,慢慢道:“义父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一介女子,身无长物,唯一身未废的功夫和还算灵光的脑子还有点价值。好好经营聚宝阁,这也是我唯一能报答他的了。”
“你……你骗人!”李江厚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或许因为方才被勒住了脖子,听起来十分沙哑,“你分明就是仗着义父信任你,谋划着来夺取我家的家产!”
“她只有不到一年可活了。”楚怀澜忽然道。他将李江友的手放回那件大衣里,又仔细地将衣领掖好,转头看向李江厚,“你觉得她会和你争家产吗?”
“江厚,”李江友温柔开口道,“我自知时日无多,好好把聚宝阁打理好,等我离开的那天再交付与你。纵使你不会经营这些东西,但老实本分,不拿去嫖赌,总归够你用到很久以后……”
她忽地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一丝血从嘴角流下:“依着你父亲的能力,本可以恣意江湖,何必从商经营这些身外之物?但是他自知怀璧其罪,仇家甚多,一直惦着你,怕哪日他遭遇不测,没什么东西给你留下,让你日子过得太艰难。至于我……”
李江友低低笑了一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纵然我只是一介女子,但那等不仁不义之事,我怎么会去做呢?
李兆和不是个细致的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让妻难产去世的孩子,更别说照顾人。
当李江厚愈发混账后,他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不能如此放任他自由。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每次去给李江厚收拾烂摊子,再为他建一座富可敌国的楼阁。
那份小心翼翼的父爱还未说出口,便被扼杀在那个晚上泠泠的月光之下了。
李漱玉一连听了两个故事,心中感慨万千。忽地听见身后一阵响动,她转过去一看,发现大家好像忘了件事——
君如晦还被五花大绑在祭坛边。
经历了如此风波,李家两“兄弟”皆是元气大伤。而李江厚尤为颓唐,不知是多年的哥哥突然变成姐姐对他的打击更大一点,还是尚未理解父亲的苦心就阴阳两隔的打击更大一点。
楚怀澜要走之前特意去找了李江友,将一瓶丹药递给她道:“这是一个大夫朋友的丹药,应该对治疗你体内的火毒有些用处。”
李江友慌忙摆手说不能要,楚怀澜将那瓶药放在她桌上道:“既然你养父要你好好护着李家,你不将身体调理好,又如何践行诺言?”
楚怀澜这一句话便将她的拒绝统统堵了回去。
李漱玉觉得楚盟主这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绝技不出个叫《说话的艺术》的话本子真是暴殄天物。
他们与李江友道别后顺路去了绕梁班。绕梁班不仅出了个杀人的凶手,就连台柱子也被人绑架了去,少不得要调养一段时间。李漱玉径直带着楚怀澜进了君如晦的房中,要与他道别。
“这是……”君如晦看着楚怀澜问道。
“这是我便宜师父。”李漱玉“哼”了一声,轻车熟路地从君如晦桌上的小碗里拈起一枚蜜饯扔到嘴里。
“我们马上就要走,便不多做叨扰了。”楚怀澜又将一瓶丹药放在他桌上,“这是调理身体的药,你若是觉得不适,可以酌情服用。”
君如晦谢过二人后执意要送他们出门,待看着他们骑着马渐行渐远后,他面上的笑骤然加深。他拢了拢大衣,拍了拍手柔声道:“都出来吧。”
戏班子的人此时像行尸走肉般缓缓从房间出来。他们面色呆滞,双目无神,走到君如晦身后停了下来。
君如晦兀自在众人面前唱起了花腔,就好像自己仍然在戏台上一般,一颦一笑仍然如此迷人。
可在这境况下,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一曲终了,他缓缓抬手,戏班子的人便一齐机械地鼓起掌来。君如晦似乎满意得很,轻声道:“我们也该出发了,是吧?绕梁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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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那样东西没找到。”一个面上蒙着白纱的人战战兢兢地弯腰对那人汇报,那人依旧在一丝不苟地写着小楷,闻言笔尖一顿,又去沾了沾墨汁:“好,我知道了。”
“那......”汇报的人见他没什么别的反应,不禁更加惶恐。他又将身子压得更低了点,“那我们是否要去路上截杀......”
那人将最后一个捺写完,搁了笔抬头看他,眼里似乎还闪着几分愉快的笑意。他拨开帷幔走到来汇报的人面前,轻轻用手抬起他的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然后温和地问他:“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说东西没找到,要不要去路上截杀......”
“什么?最后一句再重复一遍?”那人依旧笑着,汇报的人见他没有动怒,就大着胆子再次重复了一遍:“去路上截、截杀他们......”
之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脖子被扭到了后面,直到断气的前一秒才感受到了撕裂般的痛苦。他“嗬嗬”地喘着气,伸出手要去抓那人月白色袍子的下摆,却被毫不留情地踩住了手。
那人无悲无喜地看着他,似乎只是在看一件不应出现在这里的物品而非一个人,直到他断气。那人拾起桌上的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对旁边道:“拖出去埋了吧。”
“是。”一个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径直走过去抬起尸体。
“哎,易河啊,”那人却叫住了他,“回来的时候买点荷叶糕。”
“大人。”易河皱着眉看他,“太医说了您不能吃太多甜食。”
“不是我要吃的,是太子要吃。”那人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满脸的幼稚和天真,仿佛刚才凭空拧断人家脖子的恶鬼不是他。
“太子求我一早上了,我看他求得那么真诚恳切......”
“大人,”易河叹了口气,“眼睛还要不要了?”
“自然是要的,但口腹之欲却也......”
“那就不可以。”易河说着,冷漠无情地拖着尸体从窗户消失了。那人气得拽起一本折子狠狠砸过去:“还反了你了!”
屋内只剩他一人,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似乎这时才惊觉自己刚才杀了一个人。他疯狂地用水一遍一遍地冲着手,几乎要把皮搓下来,到最后终于长叹一声,将脸埋在手里,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师父......师父......徒儿知错了,知错了......”
随着他的小声啜泣,周身爆开了一股又一股极不稳定的内力。一只鸟想歇在窗框上却被惊飞,胡乱扑打着翅膀逃命。他似是被这声音惊醒了,看着阳光从窗格中刺进来,在地上描绘出自己的影子。
一半亮,一半暗,就好像照出了他魂魄里藏着的一半人性和一半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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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快点,别出声......哎呦你行不行?啊?不行咱别来接这种差事坏主顾的好事!我抬这边,你抬那边,一起使劲懂不懂,你别着急啊我说开始你再抬......”
周遭的喧嚣声把我吵醒了。
我睁眼,发现身边有两个男人正要把我抬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伸